上回物業做回訪調研,奚燕不在家,他趁機問清了這棟彆墅的姓氏,加上建築外頭那不算難發現的溫字。
他大抵曉得了彆墅真正的主人是誰。
明府小區的承建方與隸屬集團,一查就一目了然。
“算是吧。”奚燕似是而非,孩子跟前,她總是有點漫不經心,甚至有意回避他充滿探究與疑惑的目光。
等送走高醒言,她便沒了束縛顧忌,之所以沒跟著一起走,也是狡兔三窟逼到了頭,她已經躲到了這兒,再退就是萬丈深淵了。
與其摔得粉身碎骨,不如迎難而上,如同當年那樣,為自己掙出條生路。
可即便是如此恢弘的決心,當她第二天在彆墅門口看見和保安師傅掰扯的那兩張麵孔後,防線還是沒有預兆地崩塌了。
“燕子!”
粗疏而帶著濃重口音的呼喊。
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黃土味兒,就這樣跨越數千裡的物理距離直直砸在奚燕心上。
保安問詢的眼光掃來,奚燕麻木地點了下頭“讓他們和我進來好了。”她甚至有點佩服自己。
時隔多少年了……
嗯,是一個年代的重逢。
她的親生父母。
“燕子,都過去了。你都不曉得,咱村都換地兒了,好些人都搬到鎮上去了。”她的母親如今已是個地道的中老年婦女,話裡話外的味兒卻一點沒變,從她有記憶起便是如此。
奚燕平靜了好一會兒,有意引著他們往相反的方向去。
“這是大彆墅吧?我還不信嘞,真的是你對象的房子?”楊興華一邊打量一邊問,言語輕快地不像話。
愚昧與天真確實可以並存在一個人身上,奚燕這點上是甘拜下風的。
她不懂。
她從來沒有理解過父母的想法。
正如她父母,也沒有明白過她。
比起一輩子在黃土坡裡打轉的楊興華,奚恩河要警醒得多,從一見著這個幾乎陌生的女兒後,他便一直沉默著沒開口。
“是朋友住的地方。我隻是借住的。”奚燕學著母親的無知無覺,挑了無關緊要的來答。
“孩子呢?自打你…出事後,我就沒見過了。”楊興華十分自然從容,恍若無知孩童。
隻是有些裂痕一旦過深,即便是親生父母來裝瘋賣傻,卻也是不好糊弄過去的。
“哪有孩子?你說什麼?”奚燕咧開嘴角笑了下,停在一株已然光禿禿的玉蘭樹下。
楊興華露出些迷惘,先看了會她,又望向了男人。
奚恩河的聲音有著這個年紀獨特的乾啞與厚重,半輩子做慣力氣活的他,從頭到腳皆是力儘後的無力與佝僂。
“你夫家那邊,這些年一直不肯罷休,時不時上門來找麻煩。你把孩子還回去,就真的一刀兩斷了。”
可能是其中幾個詞過於刺耳,奚燕麵容扭曲了下,咬牙道“律法上,我可從來沒有夫家,我可一直是未婚。至於孩子,他們有出生證明嗎?嗯?”
那個年代的出生證明還沒下鄉到他們那種遠近馳名的貧困村裡,至於戶口,普遍也是到了入學年紀才去報的。
一山更有一山高。
以暴製暴不僅事半功倍,而且大快人心。溫禾當年幫她,真的隻是托人全副武裝地搶走了那個孩子。
僅此而已。
沒有監控沒有書麵證明,至於報警……
又有什麼用。
拿什麼證明那是你家孩子?
婚都沒結,戶口沒上。
事到如今,就更一目了然了。她的孩子都成年了,失心瘋了才會願意回去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燕子,我知道。當年的事兒是爸媽對不住你,後來你打過來那五十萬,我和你媽都分毫沒動……”奚恩河完全是儘力而為,言行舉止裡有著被迫營業的尷尬感。
被父母騙回家,然後強捆著抬去男方家。
幾乎是奚燕一生都難以忘懷的慘烈記憶。
奚恩河不提還好,這一提奚燕便有種按捺不住的瘋狂,她連嘴唇都有點哆嗦了“趕緊給我滾,真的。我殺過一次人,不介意第二次第三次的。你倆仗著年紀大了,不愛惜自己性命可以,總得給自個兒的孫女孫子想想吧?他們還那麼小呢?”
打蛇打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