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張知序記得這些人,陳寶香很早就提起過。
隔壁劉老頭被權貴打斷了腿,痛得哀嚎了三天三夜也沒得醫,很是可憐。
我們三鄉裡有一個人,打小就瞎了一隻眼睛,去做工沒人肯要,原是沒活路的,但他很是吃苦耐勞,去城裡收潲水、打更、掃街,什麼活兒都做,終於在二十來歲時攢了一點小錢,打算回村給母親治病。
……
這些人從紙上黑白的筆畫,跳起來變成了活生生的人。
老劉頭會一瘸一拐地幫她守住葉婆婆開墾的田,王更夫會不厭其煩地把城裡的繁華當故事說給她聽。
命運對這些人沒什麼公平可言,原就命苦,身上還落了殘疾,但他們沒放棄,耕不了田就編些竹筐竹籃,眼睛看不清就用手慢慢地摸索。
也許十天半個月也隻能做出一件隻賣二十文的竹籃,也許有時候竹籃還賣不出去。
但他們一直努力活著,能活著就已經是很好的事情了。
——然而陸守淮眼都不眨地就淹了整個村子。
甚至不用舉刀,隻用在洪水來臨的深夜將村口的路堵死,這些人就統統活不成。
張知序眼眸慢慢紅了。
他終於明白當時陳寶香提起這些人,為什麼會感覺心裡像是被人狠捶了一下,憤怒和不甘像燒沸的水一般翻湧上來,卻又被她強行鎮壓下去。
她很恨陸守淮,恨得一定要將他按死在河水裡,才能告慰桂鄉村的三百七十條亡靈。
陸守淮就該是這個下場。
“怎麼樣?”謝蘭亭問,“你覺得這些口供是否可信?”
張知序回神,輕輕將案卷合上,沉默良久之後才答:“我不確定。”
這些口供是幸存的向縣裡正提供的,一麵之詞,不能當作證據。
況且就算這個動機是真的,沒有完整的作案過程,也不能給陳寶香定罪。
但他突然有點擔心她,這樣的東西謝蘭亭能拿到,程槐立定然也能。
收拾了筆墨起身,張知序取下了屏風上的外袍。
“你去哪兒?”謝蘭亭喊他。
張知序頭也不回:“隨便走走。”
“又是隨便走走。”謝蘭亭叉腰,“該不會走到天凝山去吧?咱們是文臣,可不摻和打獵的事。”
聲音越來越遠,一會兒就被擋在了車簾之外。
張知序吩咐寧肅:“走。”
寧肅捏著韁繩有些為難:“大人,那邊怕是不好去。”
“我有加急的折子要呈報陛下,怎麼就不好去。”
“倒不是這個,而是……”寧肅神色凝重,“剛接到的消息,天凝山有山賊作亂,附近囤兵的幾個重鎮都已經調了人馬過去,眼下天凝山方圓五十裡內車馬禁行。”
山賊?
張知序錯愕地掀開車簾:“那地方的山賊早幾年不就已經剿乾淨了?聖人年年都去踏青打獵,怎麼會還有山賊?”
寧肅沉默地看著他。
後者慢慢反應過來。
山賊是不可能有的,但要除掉一些人,隻能靠山賊。
狂風大作,天凝山頂烏雲籠罩。
陳寶香背上背著李柔儀、手上拉著李秉聖,正迅速地朝山洞的方向跑。
幾個人都狼狽不堪,柔儀更是失聲尖叫:“大膽,你竟敢挾持本宮!”
李秉聖抽出手就用絲帶捆住了她的嘴。
李柔儀懵了,怔怔地看著她,眼裡蓄起淚水就要哭。
“怪不得他肯舍了你來跟我同歸於儘。”李秉聖一邊跑一邊罵,“沒用的蠢貨,死到臨頭了還分不清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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