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沁端兩杯咖啡坐下，心頭滋味一言難儘。有些人隻適合深埋記憶，一旦打破時間結界走到眼前，會叫人無所適從。
沈沁現在就這種心情，眼前這張熟悉麵孔與記憶中那張自卑瑟縮的臉漸漸重合，他不知該如何應對，周立文，竟然是周立文，那個他當年出手相助最後卻恩將仇報的老同學周立文！
驀然重逢，驚喜，談不上，冷漠，也不合適，憤怒，更是小題大做。所以，他隻是扯動嘴角，請一杯咖啡，平靜吧，更恰當。
“沒想到在這遇見你。”周立文率先打破沉默。
我隻是閒來打個工，我有分紅，我另有工作。沈沁話到嘴邊又吞回去，沒必要解釋，就算周立文撞見他蹲路邊啃饅頭，也無所謂。本就是不相乾的人。
周立文一直打量他，沈沁儘可能回避對視，這是不願多談的本能反應。
沈沁也悄悄瞄兩眼，如今的周立文一身價值不菲的西裝，拿杯子時露出的那塊腕表不便宜，整個人斯文優雅，舉手投足間自信沉穩，精英氣質與往日畏畏縮縮的形象判若兩人，襯得顏值也提升幾個檔次。
任誰去看，今日的周立文也能列入青年才俊，往日卑微身影煙消雲散。
好久不見，在哪發財，做何營生，年入幾許，這些老同學之間的熱絡寒暄，沈沁一個字都不想提，壓根沒興趣。他隻打算敷衍一下，回頭再也不見。
他對周立文的感覺很複雜，按說應該不搭理，當初就是周立文將他騙去體育館，這人可說是恩將仇報的典型。
孤立無援的日子，沈沁是唯一伸出援手的人，可周立文是怎麼回報他的？不原諒，無論對方什麼理由，這是沈沁的原則。
可他卻對蒼焱妥協，甚至整日裡跟人家甜甜蜜蜜。倘若蒼焱這個始作俑者他都不恨了，隻恨周立文一人未免說不過去。
他無法在接納蒼焱的同時還記恨當年，自然也不會在淡忘仇恨的同時還憎惡周立文，要恨就一起恨，要忘就一起忘。
可周立文確實背叛過他，他對蒼焱有感情濾鏡，對周立文可沒有。所以，就算不計較，也親近不起來。
往事已矣，我不再計較，但也不喜歡你。沈沁大概就這個心情。
過去，沒啥好談，未來，也不關心。所以沈沁低頭喝咖啡，無話可聊。
可周立文卻不這麼想。
“這些年，我一直想見你一麵。”周立文單刀直入，“我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沈沁將杯子擱桌上，這是想裝也裝不下去。就不能敷衍兩下痛快走人嗎？陳年往事提它乾嘛？
“那時我太年輕，心理不夠強大。麵對問題畏畏縮縮，缺少不顧一切的狠勁兒。而今回想起來，有什麼呀？大不了就挨頓揍，哪怕再疼，忍一下不就過去了。
再或者，我就跟他們拚了，死就死，我要是連死都不怕，他們也不能把我怎麼樣。可我那時偏就缺少那股子勇氣，我一定是鬼迷心竅，才會被他們威逼利用。”
周立文捂著臉，精英氣質有點崩，他陷入不堪的回憶中。
“無論你信不信，我掙紮過。你是我最不願傷害的人。全校那麼多人看著我被欺負，隻有你站出來，隻有你肯幫我。那段日子那麼難，那麼黑暗，隻有你。
我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我拒絕過，我怎麼能幫他們對付你？可是、可是他們威脅我，他們說，隻要一次，隻要照他們說的做，就一次，恩怨一筆勾銷。
他們隻是想嚇嚇你，不會揍你，不會傷你，所以、所以我最後妥協了。
我知道，我懦弱，我沒辦法自保，更沒辦法保護你。我做了錯誤的選擇，我後悔至今。我沒想到你會被折磨成那樣。
當我看見你走出來那一幕，我難受極了。後悔也於事無補，我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可我還是做了忘恩負義的人。”
沈沁不知該說什麼，原本已經淡忘的細節又被重新描繪，那種恐懼、難堪、憤怒，逝去的情緒又卷土重來，就這樣劈頭蓋臉砸下。
不愉快的記憶會隨著時間深埋，但不會消失。一旦死灰複燃，仍有催心蝕骨的力量。
“沈沁，對不起！你後來再沒同我說過一句話，你跟我形同陌路。我想跟你道歉，我想求你原諒，可我沒勇氣。
你一定恨我入骨，一定覺得我是個無恥的背叛者，是個自私自利恩將仇報的白眼狼。我沒臉麵對你，沒臉跟你道歉，直到後來，你突然休學，有些話我想說，可再沒機會。”
一聲歎息，沈沁捧起杯子，咖啡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