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安說完,對著柴泓,露出了一臉人畜無害的微笑。
然而,這個笑容,落到柴泓的眼中,卻讓他暗自打了一個激靈,甚至於,身體下意識地向後移了半步。
“三弟你看,跟你一起聊天,就是開心,時間過得如白駒過隙,這就走到宮門啦。那咱回見。”柴安告辭道。
“好,三弟,恭送皇兄。”柴泓對著柴安拱了拱手。
由於柴泓是七珠親王,儀仗隊人數眾多,為了保持隊形,要站在距離宮門相對比較遠的開闊街道外。
而柴安隻有一頂轎子,就等待宮門外。因此,柴安率先坐上了轎子。
待到靖安王府的轎子離開後良久,柴泓才繼續移動腳步,朝著獻王府的儀仗隊走去。
柴泓的麵色有些凝重,坐進獻王府的轎子之後,隔著轎簾兒,對轎門旁的儀仗隊總管,說道:“去五柳山莊。”
根據柴泓對謝道韞行蹤的了解,謝道韞今日應該會在她的私人莊園,五柳山莊,鑽研廚藝。
傳說謝道韞從小天資聰明,文韜武略都是一學就會,但不知為何,十五歲時,化名柳宗元,女扮男裝,參加科舉,進士及第以後,就莫名其妙地,迷上了廚藝。
還特意建造了五柳山莊,每個月都會抽出三天,將玉京城內的名廚,重金請過去,對她的廚藝進行指導。
三十年來,雷打不動,風雨無阻。
隻不過,正所謂上天為你打開一道門的同時,一定會為你關上一扇窗。
謝道韞,這個江湖上,被尊稱為韜元聖女的存在,經過三十年勤學苦練,廚藝依然一言難儘。
三年前,柴泓剛獲封親王,離宮建府時,去過一次五柳山莊,當時還被謝道韞,熱情邀請品嘗她燒的菜。
怎麼說呢,自從那次以後,柴泓再也沒去過五柳山莊。
謝道韞能將乾豆腐炒尖椒,做的乾豆腐都焦糊成炭了,尖椒還梆硬沒熟。柴泓誠心提出意見,結果謝道韞反問一句:“尖椒既然可以生吃,為什麼非要炒熟?”直接把柴泓懟蒙了。
坐在轎子之中的柴泓,喃喃自語道:“不行,這次就算老師再讓本王,吃她親手燒製的菜,本王也必須要當麵問問她,柴安這個家夥,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自從無敵神拳,獨臂神拳秦毅,於阿南達寺五天王在吉星賭坊一戰,謝道韞與柴安首次相見之後。
謝道韞就總在柴泓麵前,對柴安大加讚揚。
柴泓一律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覺得謝道韞看後輩的眼光,跟她的廚藝一樣,都很不怎麼行。
畢竟,他跟柴安,都是從宮裡長大的,柴安這個廢柴王爺,從小到大是多麼的窩囊廢,他都是親眼見證過無數次的。
然而,剛剛有那麼一瞬,柴泓從柴安的表現中,突然發現了一抹智珠在握的自信。
這種自信,讓柴泓感到恐懼。
一個在你心目中,當了將近二十年傻子的人,一個被你當螻蟻,肆無忌憚地踩了將近二十年的人。
有朝一日,你恍然發現,對方居然不是個傻子,反而是一個心機深沉,城府如淵,而且心極黑,手極狠的人,那將是怎樣一種,令人毛骨悚然,如墜冰窖的恐懼?
既然柴安已經裝傻充愣了二十年,今天又為什麼,主動向自己暴露真實水平呢?
要知道,吳王柴熙,經曆了兵敗九堯山一役,如果不出現什麼極小概率事件,讓他有機會逆風翻盤,那他基本上,就已經失去了,跟自己競爭東宮太子之位的資格了。
莫非,自己的這個皇長兄柴安,今日突然不在自己麵前裝傻了,是準備正式要替代柴熙,開始跟自己爭皇儲了嗎?這到底是柴安自己的想法,還是父皇在背後的授意呢?
一念及此,柴泓趕緊將腦袋,從轎子的窗戶伸出來,對著轎夫們,命令道:“快點兒!給本王,跑步趕往五柳山莊!”
此時此刻。
五柳山莊之內。
謝道韞正滿懷期待地,在廚房內,將一個鍋蓋打開。
熱氣從鍋內騰騰升起,隻見鍋內燜製的東坡肉,被煮成了一鍋醬油色的粥。
廚房內,除了謝道韞,還有從玉京城八大樓請來的八名大廚。
廚師們一看,全都露出了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拿人家的手軟,受了謝道韞的重金來的,麵對謝道韞做出來的暗黑料理,大家都不好意思說不好,但讓大家昧著良心誇讚,良心上又覺得過不去。隻能哼哼呀呀,全是語氣助詞,沒有一個人能說出一句清晰的語句來。
“於師傅,請來品嘗一下,給點意見。”謝道韞直接點名詢問。
恰好天香樓和福滿樓的大廚,都姓於。
兩人誰都不願意去品嘗謝道韞做的東坡肉,原地互相謙讓了起來。
“於師傅,聖女叫你去品鑒。”
“不是叫我,是叫你啊,於師傅,剛剛聖女擺明了是看著你的方向說的。”
“不不不,肯定是叫你的,於師傅,在你的麵前,我排不上輩兒的,為聖女嘗菜,我資格不夠!”
謝道韞白眼一翻,叉著腰,歎了口氣道:“天香樓的於師傅,請來嘗嘗吧。”
“呃,好啊。”天香樓的於師傅,強行擠出一臉假笑,走了過去。
用筷子夾了一口謝道韞做的,所謂的東坡肉,頓時感到一種肥油餿了的哈喇味兒,順著味蕾,一路向下,差點兒把胃液和膽汁兒給嘔出來。
“怎麼樣?”謝道韞一臉期待的表情,對天香樓的於師傅問道。
“嗯,好吃,很好吃。外焦裡嫩,肥而不膩。薄皮嫩肉,色澤紅亮,味醇汁濃。恭喜聖女,又習得一道名菜,相信用不了多久,這玉京城內的廚師界,又將冉冉升起一顆明星啊。哈哈哈。”
“真的如此好吃?”謝道韞滿足的笑容,顯得比得了天下第一才女的稱號還要開心似的。
“來,諸位師傅們,都來嘗嘗。”謝道韞對其他七名名廚熱情地招攬道。
“啊?這……”廚師們全都附和著職業假笑,滿口答應,但是誰也不動筷子。
這時,下人來通報說,獻王柴泓來了,廚師們如蒙大赦,躲過一劫。
柴泓剛一走進廚房,就聞到一股葷油變質了的催吐味兒,不禁皺了皺眉頭:“老師,今日本王發現,靖安王果然深藏不漏,說不定有爭儲君的心。”
“哎。”謝道韞叫停了柴泓繼續說下去的話語。
然後轉身對著八大樓的名廚們,很禮貌地笑著微微鞠躬,道:“諸位師傅,今天你們指導我廚藝,就到這裡吧,請回吧。”
“告辭,聖女留步。”名廚們很快陸續離開了廚房。
謝道韞對柴泓,有些不悅地說:“這些都是玉京城內難得的美食家,你老是我,以後還需要經常向他們,請教廚藝呢。”
作為天潢貴胄,柴泓對於普通人的性命,向來與草芥無異。
柴泓剛一進入廚房,要跟謝道韞討論的問題,就是事關奪嫡爭儲,這種非常敏感的內容,絲毫不避諱有不相乾的人在場。
顯然是覺得清場太費時間了,打算堂而皇之地當著廚師們的麵兒,就與謝道韞探討要事,等探討完了,臨走時,再順便給保鏢一個眼色,讓保鏢將這些廚師們統統滅口。
而謝道韞,也並沒有認為柴泓這樣有什麼不對。之所以阻止柴泓,是因為這八個廚師,對她而言,以後還有利用價值。
“老師,你說父皇有沒有可能,見吳王不成器,扶靖安王起勢,來跟本王分庭抗禮啊?”柴泓關切地問道。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謝道韞不置可否地一笑。
“如果是的話,咱們當然應該,趁著靖安王沒有什麼根基的時候,及時將他早早扼殺啊。如果不是,本王也想防患於未然,將他除掉。必然,今天不是,說不定,明天又是了呢?”柴泓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殺機。
“唉,柴泓,你要是有柴安那小子一半的心機,我也就可以安心在這五柳山莊研究廚藝了。”謝道韞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老師,本王說得不對嗎?您不是一直教導本王,做事要防微杜漸,防患未然,不能給敵人留下一絲卷土重來的機會嗎?”柴泓一聽,謝道韞又將他跟柴安比,內心不免有些怨氣。
“我問你,為什麼我要引導靖安王,去各大世族要銀子?”
“老師不是說,柴安心黑手狠,比柴熙,能從世家大族中,榨出更多的銀子嗎?這樣可以方便您操盤琅琊王氏,將所有世家的生意吞並。”柴泓認真地回答道。
“還有呢?”謝道韞追問道。
“還有?還有什麼?”
“唉。”謝道韞露出一臉,麵對爛泥扶不上牆的表情。
柴泓最不願見到老師這個態度,每次都讓自己發自內心地,產生一種源於自卑的壓抑感。
作為琅琊王氏嫡女的兒子,柴泓從小到大,最接受不了的,就是彆人比自己強。因此,這種壓抑感,不僅僅是心理情緒上,甚至讓柴泓感到生理上的窒息。
“還請……老師賜教。”柴泓拱手作揖,強忍著不適感,對謝道韞謙卑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