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時隔多少年,宋平一想起和明洛相遇的那天,還是覺得世事無常,人生的轉折點永遠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和時候出現。
隻是此時此刻,他和胡阿婆做不到對明洛的尾隨無動於衷。
胡阿婆比他更沉不住氣,短短一裡路,回頭看了不下三四次。
“你…彆看了。”宋平主要覺得詭異。
尤其那小娘子,臉上雖然有些臟汙,衣裙也不太整潔,但看著就很青蔥水靈,怎麼會來……配陰婚?
荒唐可笑。
“不是……孩他耶,我沒想那種事兒,就算人真願意捧著咱兒子的牌位守活寡,又有什麼必要?”胡阿婆想得是另外的方向。
她咬牙道:“我年紀大了不中用,不可能再生出什麼孩子來,所以……”
宋平震驚,本能地回頭看了眼明洛,又很快轉過來,臉色分外難看:“某不是說了麼,孩子是天意,講究緣分的。某這年紀給她做祖父都能了。”
這一眼給了明洛一點信心。
本來隻有那婦人時不時回頭看看她,能做主的當家老翁卻一直沒回頭,她都拿不準自己該如何是好。
胡阿婆自打在迎回來的次子屍首上大哭一通後,便開始了想方設法地搞孩子,借腹生子,抱養男娃……幾乎一天一個主意。
這世道,沒個男人撐門麵,分分鐘被人吃絕戶的。
“咱們問問吧。”胡阿婆不管從哪個角度出發,都對明洛有點心動,這年頭小娘子可不多見。
尤其人看著還挺機靈。
就這樣,明洛跟著夫妻倆,神使鬼差地再度進了城,她暗暗慶幸自己的好運,沒找個莊戶人家。
“娘子姓甚名誰?家在何處?”宋平問得一板一眼,神色嚴肅。
“就是沒有家了。”要不然,她乾嘛願意配陰婚?
這回答和夫妻倆想得差不多。
胡阿婆一進城又拉住她上下左右看了遍,問道:“嫁過人沒?”
明洛似乎品出了點味,又不敢表露什麼,乖巧道:“算是嫁過的,剛沒了個孩子。”她據實以告。
因為她和夫妻倆離得近了後,聞到一股夾雜在燒紙味兒裡的藥味,雖然很淡,但確實存在。
她隨便回想了下他們的對話,尋出了這位老翁可能是隨軍郎中的蛛絲馬跡。
“夫君也沒了?”宋平臉色稍微正經了點。
這年頭女子的歸屬普遍算法如下:沒嫁人前是娘家人,權責在其父;嫁人後算夫家人,權責在其夫。
明洛抿唇道:“算是嫁過的意思,其實是我和對方沒拜過天地,人家不是我的夫君。”這是幾句信息量很大的話。
宋平見多識廣,腦子很快轉過彎來。
胡阿婆卻一直端詳打量著她,仿佛在掂量明洛價值幾何。
直到三人走到一處坊門,邊上寫著延福坊三字。
“某在此坊中開醫館,家在這條槐樹巷的第四家。”宋平表情淡淡,人既然都帶回來了,先安置吧。
胡阿婆聽得老伴口吻裡有鬆動,看向明洛的神情越發溫柔起來。
明洛直覺不算好,但事到臨頭,能有一戶看起來還算正經的人家願意收留自己,她已是心滿意足。
一進家門,她就恭恭敬敬給夫妻倆磕了頭。
宋平語出驚人:“論年歲,某足夠做你阿翁。隻是族裡都曉得某兩子皆未娶妻,既如此,你便作某之養女,如何?”
同坐著的胡阿婆一時色變,一張嘴微微張開,翕動了兩下後不吭聲了。
“奴求之不得,多謝……阿耶阿娘垂憐,奴定好生孝敬父母。”明洛簡直大喜過望,畢竟她那驚世駭俗的陰婚言論隻是逼不得已的一種手段而已。
她幾乎聽完整了夫妻倆的體己話,這種四下無人說給死人聽的,九成都是實打實的真心肺腑之言,不摻水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