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長野。
雨下的很大,雨夜也很黑。
但是諸伏高明不敢撐傘,也不敢打手電,隻能借著附近民居的微弱燈光,腳踩著小路的泥濘,狼狽地往諸伏宅行去。
這幾天一直有人盯著他宅子的出入情況,因此他不敢從正門回家,隻能踩著空調外機扒著廚房的窗台翻進去。
踏穩了自家的地板,他心中一直提著的那口氣微微鬆了鬆,但仍不敢休息,強撐著起身回頭,小心地清理掉了窗台上的泥腳印。
剩下的痕跡應該能夠被這場大雨衝刷掉……如果沒有,那也隨便吧。
他的腦子有些打暈,身子脫力地軟了下去,整個人像一攤爛泥一樣地癱倒在櫥櫃旁。
灶台邊上還放著洗乾淨後豎著晾乾的碗碟,櫥櫃旁正靠著一個小小的木板凳。
諸伏高明有些愣愣地望著那個木板凳,好像看到了一個踩著它忙忙碌碌的小身影。
耳邊恍惚間傳來了碗碟碰撞的乒乒乓乓聲,矮小的男孩踮著腳,手中一刻不停地攪著蛋液。
火被啪嗒一下打開了,黃油在平底鍋裡滋啦滋啦地融化,然後蛋液被倒了進去,“嘩——”“滋滋——”是蛋包飯的香氣。
本應該是那樣的日常的。
諸伏高明逃避地將眼睛閉上。
但在一片黑暗裡,他聽到了“轟隆”一聲,仿佛是天塌了般,半片山體都垮了下來,將那座披著化工廠皮的罪惡建築徹底掩埋。
他驚惶地又睜開眼睛。
差一點……隻差一點。
他不知道自己一路上一直念叨地“差一點”到底是指什麼。是指自己差一點就能找到那個孩子,還是差一點就會和那座化工廠一起掩埋在那場驚天動地的爆炸中。
幾小時前,傍晚時分。
諸伏高明根據零星的線索追蹤到了一座化工廠,猜測到了那可能是一個非法實驗基地。他沒敢直接上報這個消息,害怕再次打草驚蛇,決定孤身先去打探清楚情況後再做進一步地打算。
那座化工廠在長野縣的山裡,隻有一條偏僻的公路可以前往。諸伏高明怕自己太顯眼,便開著用假名租用的車輛,準備停在目的地的幾公裡外,再裝作背包客步行潛入。
開車進山的過程中,天空飄起了小雨,緊接著越下越大。等諸伏高明距離工廠隻有2公裡左右時,雨已經大到讓他看不清車前玻璃的程度。
低沉的黑雲遮蔽了這片天空,讓一切景物都隱沒在黯沉中。
諸伏高明有些焦躁。以他的能力無法冒著這麼大的雨再走山路。他隻能等待,但又覺得現在這種時候每一秒的等待都是煎熬。
已經很近了,他告訴自己,已經很近了。他必須沉住氣。
諸伏高明望著被大雨衝刷得看不清外界的車窗玻璃,深呼吸了幾次。
天知道當他發現那座化工廠可能是座非法利用人體進行實驗的研究基地、而小樹已經被送進去兩天時是什麼心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居然還能夠冷靜的。他一半的大腦明明已經被劇烈的情緒衝擊到無法運轉了,另一半卻還宛如一台嚴謹又智能的機器一般,一步一步分析線索,進行推理,再作出判斷,指揮著他的身體抵達了這裡。
他努力讓自己的大腦放空,什麼都不去想,不被那些電影小說裡的獵奇實驗畫麵影響了心神。就這樣,一刻鐘一晃而過。
突然,視野被強光照亮了。
是遠光燈。
一輛廂式貨車從那座化工廠的方向駛來,沒有注意熄了燈停在路邊的他的車,隻是徑直朝著山下開去。
呼。沒被發現。諸伏高明內心微微一鬆。他又坐了一會,發現窗外的雨勢漸漸小了,天光也亮了些,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
理了理自己的身上的深藍色衝鋒衣,將衣領後的帽子掀起來罩上腦袋,又拉起衣領,儘量讓自己的麵容都籠罩在帽子和衣領的陰影裡。諸伏高明再次深深地吸氣呼氣,又檢查了身上的裝備袖口藏著的匕首,腰帶上插著警用手槍,還有催淚瓦斯和帶電的警棍。
他此行要摸清這個研究基地的狀況,並且嘗試潛入,等確定了小鳥遊樹的位置,他就會將早已準備好的信息同時發給多名同事求援——這樣既可以防止求援信息被壓下,又可以在打草驚蛇後第一時間了解現場的狀況,能夠趁亂帶人逃跑就再好不過了。
這是一個十分倉促且充滿漏洞的計劃。
但是以諸伏高明現在的年齡、閱曆與能力,這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了。
踩著泥濘往目的地的方向走了一小段,天色越發的暗了。諸伏高明有些擔心再這樣下去自己是不是得摸黑走山路了,又想起上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還是和小樹他們三個一起去賞夜櫻的時候,不由得一陣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