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村子裡從未有人翻越過那座大山,當然,我也一樣。
在我出生之前,一切都如同現在。時間從過往走來,沒有帶來大山絲毫的蒼老。
它就在那裡,俯視著,沉默著,不悲,亦不喜。
最初記事的時候,父親曾經告訴我,他年輕時的夢想便是翻過那座大山,去看看山外麵的世界。
那時什麼都不懂的我幾乎忘卻了關於他的一切,卻把這句話牢記在心。
待我能夠簡單理解世事,父親已經不在。他終究沒有實現自己的夢想,而是死在了追尋夢想的路上。
他相信山的那邊,是一片美麗的草原,彆樣世界的生活,就在那無邊無際的野草上生長。
起初,我並不明白,為什麼村子裡的大人都想要去翻越那座大山。
後來,我才知道,我們這夾在中間,被山與海裹挾的村子,從第一個村民出現起,就一直是這樣。
不甘心囚牢般生活的人們,開始渴望探索山海之外的世界。
然而,出海的人,沒有一個能夠歸來……
登山的人,卻還能有一線生機。
隻是,很可惜,千百年來,敢於挑戰的勇士從未間斷,但從沒有人見識過山海之外的世界。
出海者皆死於海,登山者鮮少歸來。
而歸來者中,又少有翻過高山者,翻過高山者,又有著全然不同的見聞。
於是,山的那邊究竟是什麼,始終難有定論,甚至於人們開始懷疑,真的有人能夠登頂嗎?
那麼高的山,直入雲霄,頂端雲霧繚繞,目光所及,遠遠不能窮儘。
村裡人甚至不能斷定,它是有頂的,因為每天從海麵上旋轉來的太陽,最終都會被隱匿在大山身後。
高山遮蔽了太陽,一切變得陰沉,這便是我們村子裡夜晚的起源。
所以,村裡人形容夜晚,並不稱之為天黑,而是根據實際所見,謂之山陰。
一旦太陽從山的側麵沒入其中,山開始陰沉下來,巨碩的山影籠罩一切,我們便回到家中,點上蠟燭,等待第二日太陽從山的另一邊出現。
我們的世界就是這麼大,我們不甘心,它就這麼大。
除開這裡,一定還有我們未曾見過的景觀。那是完全不同於我們這山海間小漁村風貌的未知地帶。
千百年來,那些富有勇氣與毅力的人,始終都相信著這一點。
畢竟,除開太陽以外,每當山陰降臨,天空中還有藍色閃爍的星星,它們一定屬於其他的世界。
也正是因為如此,山海夾雜間,村裡人才更想走出此地,探求山海外的世界。
他們時常在想,或許,翻過高山,山的背後,即是太陽的寢所,山陰之時,太陽就睡在山的後背。
我也同樣相信著,翻過山,就是不同的世界。
一直到現在,我的二十歲,我對此依然深信不疑。
千百年來,為了探索而付出生命的人,數不勝數,對於山那邊的見聞,自然也是有的。
年輕勇敢的冒險家們,沉著渴求的探索者們,他們的付出,換得了應有的回報。
儘管在他們口中,山那邊的景象各有不同,但對於他們而言,至少是見過了不一樣的風景。
這些登頂而歸的人,對於山的背後,始終未曾有過任何一次的統一定論。
有人說,山的那邊,狂風大作,風暴卷積雲朵。
有人說,山的那邊,電閃雷鳴,雷電摧毀枯木。
有人說,山的那邊,山脈重疊,一山過後,還有一山。
還有人說,山的那邊,一無所有,我們生在這狹小的世界,恐怕是命中注定。
無論是何種結果,我都願意去相信,因為我知道,待我登山之日,在頂端所見所聞,恐怕也不會和他們相同。
如今,我二十歲,再過十年,我便要告彆母親,踏上父親年輕時走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