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從袛也閉上了眼,他微微揚起頭來,頓時覺得所有事都嘲弄至極。
“我娘做了犧牲,卻在靖王倒台後被所有人不容,她怎麼可能活得下去?”
他想起了陸世久的另一句話,忍不住苦笑:“陸世久說,我娘臨終前,有了月餘的身孕,陸府哪裡能叫她生下靖王的血脈,她必須死,也沒人想讓她活。”
陸從袛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
他慢慢走到箱子前:“那這些書信,是娘親寫給誰?她在要誰帶她走?”
他甚至都有些連帶著恨上了收信的人,分明那麼關心娘親,為什麼娘親過那般苦,卻不想辦法將娘親帶走,不再收陸府著無休止儘的折磨。
杜媽媽沉默片刻:“應當,是之前京都街頭的說書人。”
她低垂下來頭來,一點點撫著杜婉琴留下的來的書信。
“那人住在瓦舍處,雖則是女子,卻是整日裡女扮男裝,白日裡去說書,晚上就去偷,姑娘當初隨著陸世久進京之後沒有友人陪伴,倒是湊巧同她結了緣,她知曉姑娘的事,說有辦法能帶姑娘走,隻是走了後世上再無杜婉琴。”
陸從袛似是察覺到了杜媽媽話中的意思,他心中竟是難得升起了膽怯:“她,為何不走?”
杜媽媽沒說話,卻是抬頭看了他一眼,而後便將視線重新落回了書信上去,淚從眼眶之中落下,她生怕汙濁了書信,趕快用袖口擦去。
她即便是沒明說,但陸從袛能明白她的意思。
娘親沒走,是因為他,要是帶他走了,他便失去了陸世久這個高官的爹,日後要過上顛沛流離的日子,但若是不帶他走,他有一個私逃的娘,又如何能在陸府過上安穩日子?
可到底是事與願違,他不知道,娘親在天上看到她過身後,他過的日子,時候會後悔過,當初何不直接帶著他一起走?
憤怒到極點,陸從袛卻是很奇怪地冷靜了下來:“有勞你將娘親的東西都收整好。”
他拿起屋中的佩劍,這劍是他從戰場上拿下來的,他想,用這陪伴他最久的劍,來斬殺他最大的仇人,應當也不算是大材小用。
他轉身出了門去,正好看到在屋簷下站著的文盈。
文盈被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順著看到他手中的佩劍,忙衝到他麵前去:“您要去哪?”
陸從袛沒說話,他知道文盈要阻止他。
外麵的雷聲很大,在他眼中的文盈好似站在雨中般,其身後的雨水好似要將她衝垮。
陸從袛沒忍住,伸手撫了撫她的麵頰,而後將她拉向自己:“雨這麼大,進屋去罷。”
文盈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盯著陸從袛,生怕他做出什麼衝動的決定來。
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張口還想再勸他,但陸從袛卻率先一步將她打斷:“我有我自己的安排,在有些決定之前,軟肋總要出來作怪,反複提醒我,我已經沒了坦然赴死的底氣。”
陸從袛愛憐地身後撫摸她的臉,也在她眼底裡麵讀出驚恐來。
“彆怕。”他說了句最沒用的安慰話。
“陸世久我定要殺,你攔不住我,府上的賬本銀錢你都知道,若我出了什麼事,你挑些好拿的快點走,若是走慢了,許是家中的東西都要被查抄,儘數充了公。”
聞言,文盈眼眸中的害怕更加明顯了起來,身上甚至控製不住發顫。
她張了張口,想說的話還未曾說出口,陸從袛便又將她的話打算:“今日已經又禁軍看到你,記住了你的樣子,我也不知日後會不會有人找你的麻煩,我若是出了什麼事,你跑的時候一定要去找賀行潤,他定會護你周全,你要儘快離京。”
他聲音發啞,越是說,眼裡的不舍越是流露出來。
“聽明白了,可記住了?”
他最後一句話吐了出來,透著繾綣愛意,似要將文盈包裹起來,無論天涯海角都將她帶在身邊,但是理智尚且不允許他如此。
他說的這些話,文盈自然都是不答應的,她還要拉他,卻被他直接推開,稍稍用力便甩進了屋裡去,還叫她一個踉蹌險些摔了去。
陸從袛轉身就要走,隻是還沒等文盈拚了命般去攔他,守門的小廝便小步跑了過來:“大公子,宮中來了個公公,說是陛下要請您人入宮去!”
小廝的聲音傳過來,倒是驟然給了文盈希望。
若是大公子此刻去殺了陸相,那此事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但若是入了宮中去,說不準還能有旁的機會。
她忙站起身來去拿牆角的傘,幾步到了大公子麵前:“拿著傘去罷,淋了雨又剛沐浴過本就容易生病,若是再淋著雨入宮,彆說去殺人了,怕是你自己都要臥床不起。”
她咬了咬唇角,眼底儘數都是不舍:“公子,陛下傳召入宮還是得去的,殺人的事先往後放一放,說不準還能有彆的轉機。”
文盈鼻頭泛酸:“公子,彆這麼快就舍棄妾,好不好……”
她聲音軟了下來,第一次對大公子露出了這般情態。
她的依賴與不舍被自己意識到後,便悄悄藏在了心裡,不叫任何人知道,可這時,她好怕他不管不顧就這般去了,將一切都舍了去,包括她。
陸從袛眼底有一瞬的動容,但卻未曾答應她,隻是將她往屋中推了推,打著傘便跟著小廝往前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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