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年、月、日、時、分、秒。
總有那一碗湯在奈何橋上等,都是避不過的債、還不清的情。
【歲月】
“吆,二爺,這麼久不見,外邊人都傳您再不登台了呐。”
悅凝閣的老姨迎上去,熟練的把二月紅帶進樓裡。
“那也沒什麼,你們凝香小曲兒唱得好,都要把我嗓子壓過去了。”
“哎,天大的罪過呀二爺,這話說出來您就折煞我們凝香了,要不您等等,我把她叫下來給您唱一曲?”
“倒不必,有新姑娘?”
“二爺好眼力,昨兒個剛背進來的,還是個雛,今晚點燈,二爺也來?”
二月紅懶懶的在包廂裡坐下,揮一揮手。
“燈我是不點了,請姑娘下來陪坐吧,我就待一下。”
“好!爺您等會兒,馬上下來。”
【信任】
“大佐說的房間在左邊進去第三個,千萬彆進錯了,稍有差池,萬事俱滅。”
“放心吧,佛爺,我底下的人辦事都小心。”
解九笑了笑,張啟山沒理他,全副心神仍在那張計劃圖上。
“佛爺。”
“嗯?”
解九使個了眼色,叫身邊的人都退下。
“你確定這個鬼子的話能信?”
他留過日出過洋,但每每私下提到這些外人,骨子裡的輕視仍然跑不掉。
張啟山抬起頭,嘴角有一絲難以辨彆的苦笑。
“沒有人的話可以信,九爺,這你不是最清楚嗎?”
那時候他就猜到這個可能,時事萬變,老九門與張家的協議究竟是不是真的算數,青銅門後數十枯骨,怪不得人,誰讓他欠下的都是人命,死多少人守一個秘密,這些生靈的重量全壓在自己肩上。
“……狗五說,他底下的人帶著狗隨時巡在園子外,還有那天園會,姑娘全會是霍家的人,要撤就一起撤,李三跟阿四的人在城外不到半裡處等,免得人多嘴雜,你知道他們底下的人都是什麼德性,鬼子不笨,老六照舊不要人,那天大概捧著壺酒在園子門外蹲點。”
解九躊躇著,最想說的那句話如梗在喉,張啟山看得出來。
“九爺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佛爺,我們人累,二爺心苦。”
小心再小心、思量再思良,話裡的責備是少不了的,所有人都知道二爺跪了三天,所有人都知道為了這出戲,張大佛爺拿全家性命去挾二月紅。
這不,二夫人的葬禮不到百日,二爺點了頭去唱堂會、漫天的逛起了花街柳巷、嘴裡再沒一句實心話。
“我們再怎樣都有後路,二爺是孤身一人進去那地方,出了什麼岔就是絕路。”
【命數】
“九爺放心,二爺最少也過得了百歲。”
齊鐵嘴不知何時笑兮兮的邁進房裡,拎著一個空酒壺。
“剛和老六喝完酒,想找九爺下盤棋。”
解九轉頭看著張啟山,他隻點頭,一如既往的不多話,想是不會回他剛才的那句責備了。罷了罷了,這年頭事多人少,聰明如他也不得不備好幾十年後的局,現在的九門提督,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百年後又會是什麼樣子呢,如果二爺真的活到百歲,還說不清是好是壞呢。
他們走後,張啟山一個人待在房子裡許久,他想那個人是故意讓他等,那也沒什麼,他可以欠旁人百命不眨一下眼,但欠ㄚ頭這條命,就是沉枷。那女人的印象在他心中其實是模糊的,像一團軟糯的光暈,但二月紅要的興許就是這個,霍家小姨有陣子三天兩頭往二爺戲台子跑,聽說二夫人還親自沏茶待客,這個女人如水,他護了她一輩子,那就是他欠二月紅的一輩子。
齊鐵嘴沒騙人,他替張啟山算過一卦,事不論成敗,二月紅是百歲的命。
“二爺約略是最長命的九門了。”
他這麼說,張啟山那時的心太滿,漏聽了言外之意。他沒想過活很久,但也沒想過他欠二月紅的一輩子,就這麼短了。
【丹青與我如浮雲】
“二爺……”
跟在二月紅旁的夥計尷尬的提點時間,第三次了。
“真的該去佛爺府上了,您說隻出來一下的。”
“恩,再等會兒。”
手上的扇子輕輕敲著夥計的手背。
“我說悅姨,你要是不嫌棄,我就幫你這姑娘取個花名吧!”
二月紅花了各把小時教新來的姑娘唱小曲,很有興味的樣子。
“求之不得,她要是得了二爺金口,以後還不飛上天!”
新來的姑娘有一把青絲,嗓子跟身段一樣纖嫩,二月紅在白扇上題字。
“丹青,就叫丹青吧。”
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如我如浮雲。
外頭的人都傳九門汲汲營營,殊不知每門的起頭也不過是想個好活,他想起為了那三隻金釵下的鬥,回去晚上差點被爹剝了層皮,說他功夫火候不到就想逞能,ㄚ頭跟在他後麵,不隻哪來的勇氣就撲到他爹跟前替自己挨了一鞭,傷勢其實不重,他爹手收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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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張啟山來看他,未卜先知的帶了罐治傷的藥來,說能去痂清血,他話一向不多,他們兩人相會總是自己猛笑,而張啟山就低著頭喝茶。
“值得嗎?”
那天他話還是不多,隻是默默替他上藥。
“值得,她也替我挨了一鞭子。”
張啟山沒什麼反應,二月紅突然想這說。
“那丫頭,我想娶她。”
到今日二月紅還在想,如果他沒娶丫頭,張啟山的每步棋是不是會變?他這麼問過齊鐵嘴,八爺卻隻是莫測高深的歎了口氣。
“二爺,您時日長得很,萬事終般有命,改不了的,就彆問。”
他沉浸在回憶裡,連老鴇姑娘的連聲道謝都沒聽清,還是被自己夥計湊近的一嗓子喚醒的。
“二爺,真的不早了!佛爺他…”
“噯,我就不能讓他等?”
他沒想到,歲月經年,他多活了好幾個十年。張啟山也隻能在橋邊捧著那碗湯等了。
【學戲】
“二爺,這忙也隻能請您幫了。”
解九牽著孩子坐在他家,看來竟是異常的滄老。
二月紅閉上眼,回首前塵,往事刺痛著他。
“跟著我也並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