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一過,朱予煥便搬回了東宮,畢竟該學的學了個差不多,總不能一直賴在坤寧宮不走,況且朱予煥還要回去繼續聽日講,她倒是想放假,可那群侍讀講官不樂意啊。
如今朱予煥就是塊試驗田,侍讀講官們看著的不是順德郡主,是未來儲君成為一代明主的可能性。
順德郡主身為女子尚且能夠飽讀詩書,未來的皇孫怎麼可能會差?
饒是朱予煥這種接受能力極強的人,在麵對自己那一群眼冒綠光的先生的時候,也不自覺汗流浹背。
這眼神怎麼不像讀書人,倒像是大灰狼看見小綿羊似的,看得她心裡直發怵……
縱使心裡一千一萬個疑惑不解,朱予煥還是照常好好讀書,照常交自己的策論心得。
聽講過後,朱予煥將自己的心得交上去,這才看向旁邊的一摞冊子,好奇地問道“曾侍講,這一摞是什麼啊?”
被稱作“曾侍講”的曾鶴齡解釋道“這是翰林院內官員所作文章,也有一部分是未能拜入翰林院、已經補缺為官的人所作,定期交由楊學士查閱,拔擢有識之士,臣隻是負責整理。上麵的事翰林院內的,從這裡開始時是一些官員的文章。”
他口中的楊學士自然就是如今擔任翰林學士、掌管製誥文翰的楊溥,名義上朱予煥也該叫他一聲楊師傅,不過翰林學士事務繁多,朱瞻基又過了天天上課的年紀,因此常常是侍讀講官們和朱予煥作伴,楊溥偶然來點個卯,主要也是為了露臉表示尊重,順便監督和核驗一下這群永樂十九年的進士們資質如何。
朱予煥給了他們一個同情的眼神,道“原來先生們也有課業,看來‘同是天涯淪落人’。”
彆看平日裡授課的時候,這群講官們各個口述聖人之言,但私底下都極有個性,尤其是遇上朱予煥這樣生性自由卻又天資上乘的學生,長久相處下來也就漸漸卸下心防,私下相處如平常一般。
曾鶴齡有些哭笑不得地開口道“身為讀書人,時時讀書、時時有感,多寫心得感悟於學問有益。”
朱予煥嘿嘿一笑,問道“我能看嗎?”
曾鶴齡看了一圈,屋內就剩他們兩個了,他壓低聲音道“這……不合規矩吧?”
“又不是春闈、秋闈的卷子,應該可以看看吧。”朱予煥伸出手拍了拍那一摞心得,道“共同學習、共同進步,這也是一種隔空切磋呀。”
雖然朱予煥說出口的詞有些生僻,但曾鶴齡還是明白了朱予煥的意思,猶豫片刻,他隻好道“郡主隻能在這裡看這些,一會兒臣就走。”
“好好好。”朱予煥拿起其中一本,剛翻了一頁,又看向旁邊的曾鶴齡,道“不如……曾先生你去門口放個風?”
曾鶴齡有些疑惑地問道“放風?”
“就是一邊休息、一邊盯梢,看看有沒有人過來,不然被彆人發現我偷看就不好了。”朱予煥拍拍胸口,道“我不會亂翻的,曾侍講你放心吧。”
曾鶴齡轉念一想也有道理,但還是叮囑道“郡主,可千萬不能和彆人說啊。”
雖然這些文章算不得國家大事,可這國法規矩也沒說郡主可以看這些,最好是他們兩個都能保密,不要讓彆人知道……
朱予煥鄭重道“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待到曾鶴齡出去,朱予煥這才好奇地翻了翻那一摞的心得。
說實話,她還真有點好奇這些人都寫了些什麼,畢竟這寫文章也是個技術活,寫得對胃口,說不定就能獲得被舉薦的機會,也難怪這些人會牟足勁兒寫心得了,各個都厚厚一本。
簡單翻看了一遍翰林院的庶吉士的文章,大多是一些老生常談,不過確實有個彆文風華麗的,看得出來平日裡沒少讀書學習,朱予煥連續翻了不少,大部分都是在誇讚應天如何山清水秀之類的文章,讓朱予煥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順天待得好好的,怎麼又提起應天了……?
不過硬要說的話,倒是能和另一件事對得上。
這事朱予煥倒是有些印象,似乎是仁宗想遷都回南京,但是不幸出師未捷身先死,大抵是在朝的官員都隱約察覺到了皇帝的意思,所以紛紛上書,就連這用來練手的文章裡都是對陛下的歌功頌德,把應天誇得和人間仙境一樣。
誰都知道楊溥是萬歲爺的股肱之臣,在他麵前露臉,四舍五入不就是在陛下麵前露臉嗎?這樣的好事,換成誰不做啊!
有的時候朱予煥還真的不得不佩服明朝這群讀書人,你說他膝蓋硬,一遇到事情要麼“水太涼”、要麼“頭皮癢”,你說他頭鐵,他有的時候還是能向你展示一下金屬的延展性的。
朱予煥有些興致缺缺,又翻到最下麵官員遞交的文書,這部分倒是沒多少,畢竟這些人已經失去了進入翰林院的資格,隻要安心做官即可,雖然也要交際,但是相比之下就要敷衍不少。不過比起還在翰林院內負責起草文書的庶吉士們,這部分人的文章辭藻修飾較少,但大多能和實際掛鉤,反而要比前麵的文章觀感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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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兩者兼顧,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朱予煥粗略翻到最後一本,不由微微一愣。
這一本雖薄,但是言辭犀利,句句直揭弊端,和前麵的那堆文章比起來簡直不像是一篇普通的心得,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和前麵的人完全不同,他毅然反對回遷應天,還列舉了好幾點理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唯一不好的是這文章在和大多數人唱反調,更重要的是在和現如今的皇帝陛下唱反調。
朱予煥端著這文章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就差直接默背了,這才想起看這寫文章的人的名字。
曾鶴齡原本如朱予煥所說在門口守著望風,沒想到朱予煥忽然跑了過來,伸手抓著他的袖子,慌裡慌張地開口問道“這個!這篇文章的作者是哪裡人?曾侍講你可知道?”
曾鶴齡有些疑惑於這位郡主的風風火火,他接過朱予煥手中的冊子,掃了一眼上麵的名字,誠實地搖搖頭,道“看官職,應該是和臣一期的進士,未進翰林院而補入吏部做司務,隻是臣沒什麼印象。”
曾鶴齡是永樂十九年一甲進士,即辛醜科狀元,那年有一百有餘的同進士,他自然是不可能每個人都認得的。
“我想見他。”朱予煥眼睛亮晶晶的,道“越快越好。”
曾鶴齡頗有些摸不著頭腦,道“郡主要見於司務……這不合禮吧……”
就算再怎麼得寵,那也沒有郡主和外臣聯絡的,這要是傳出去了彆人怎麼想?
朱予煥眼巴巴地看著他,道“真不行?”
曾鶴齡對上她滿是期望的眼神,最終還是道“那……臣想想辦法?”
他說完就忍不住在心底歎了一口氣,怎麼也不該答應郡主的這個要求,可是換成是誰,真對上郡主那雙永遠亮晶晶的眼睛,大概也狠不下心拒絕吧。
朱予煥立刻喜笑顏開,拍拍曾鶴齡的手臂,道“好,還有之前曾侍講答應給我帶的《禾譜》可彆忘了,我可是聽人說了,曾侍講祖上對於農桑多有研究呢。”
曾鶴齡不由苦笑一聲,怎麼這小郡主還連吃帶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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