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忙著處理緊急軍情,雖然並未對外公布、胡善祥更是勒令當日在場的宮人們不許胡亂議論,但還是陸陸續續有人得到了風聲,紛紛猜測起所謂的“緊急軍情”究竟是什麼。
不久後便有人解答了所有人的疑惑,這個人正是英國公張輔。
平日裡宮城一到時間便會落鎖下鑰,除了皇帝,誰都不能在入夜後打開城門,可壬戌當晚,英國公張輔卻忽然夜半入宮,顯然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否則以這位老臣的心性,絕對不會貿然做出這樣失禮的事情。
果不其然,漢王朱高煦在樂安以“靖難”為由發布檄文、起兵造反,不僅如此,竟然還派遣了漢王府的官員入京遊說張輔,讓他在京城作為內應,響應造反。
乍一聽這位傳說中英勇善戰的漢王要造反,人們都難免有些擔憂,畢竟這位可是當初跟著太宗爺一起靖難的,也算是有赫赫戰功,軍中人脈無數,這國家剛剛安定了二十年,恐怕又要大亂了。
城外的百姓如此,更不用說皇宮內了。如今在順天的宮人們也有見過當初靖難的陣仗的人,知道一旦對方攻入皇城,他們這些宮人比誰都慘。
好在身為皇後的胡善祥安定人心,嚴令申斥,禁止宮人們以訛傳訛,加上還有張太後這尊大佛坐鎮,儘管宮人們心中仍舊惶恐,但也不至於作祟。
朱予煥每日仍舊照常忙自己的事情,但知道這些宮人們的惶恐,還是忍不住感慨他們實在是太看得起朱高煦了。
她曾爺爺朱棣裝瘋賣傻、韜光養晦那是少數,朱高煦要是真能效仿,早就出兵了,還用等到今天?
更何況他竟然還真以為自己能說服張輔跟著一起造反……
順天內有團營調度,張輔若是起兵,他第一個人頭落地,人家忙著讓自己的兒子修養身體、繼承爵位呢。不過這消息一傳出來,恐怕坊間難免有些流言,傳聞英國公和漢王朱高煦確實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往來,也不知道朱瞻基對此究竟持什麼態度。
朱予煥是知道曆史的淡定,而朱瞻基則是早就料到有今日的淡定。
他早在幼時便已經知道自己這位二叔的野心,遲早會有造反的一日,先前父親還在位的時候不敢造反,無非是擔憂自己既沒有名分、又沒有民心,所以才一直“安分守己”。而前不久他剛大張旗鼓地送燈入京,還上疏提出各種意見,無非是想為自己博一個賢名,至於名分,這篇痛斥當初維護先皇登基的夏原吉等人的檄文便是證明自己的正統性。
不過與其說他是早就料到,倒不如說他有意推朱高煦一把,好讓他早些爆發。
這種跳梁小醜,讓他繼續在樂安蹦躂實在是礙眼,不如想個辦法將他軟禁起來,最好是放在他的眼皮子地下,也讓他感受一番當初他和父親如履薄冰的痛苦煎熬。
雖然朱瞻基心裡門清,但麵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因此朱瞻基先是派遣中書官侯泰前去樂安問詢朱高煦是否真的要謀反,待到侯泰趕回京城,見他那副唯唯諾諾不敢言的樣子,朱瞻基便能猜到朱高煦大概率說了許多大逆不道的話。
朱瞻基對於這位二叔的品行再清楚不過,但見侯泰這般樣子,加上錦衣衛很快呈上侯泰也和漢王朱高煦有往來的情報,縱使朱瞻基早就知道有不少官員都和這位出手闊綽的叔叔有來往,但連自己派遣去勸說朱高煦的人都和他有來往,朱瞻基自然是勃然大怒,將侯泰罵了個狗血噴頭。
朱瞻基還本著要放朱高煦一馬的想法,朱高煦卻絲毫沒有任何危機感,甚至還敢給各個公侯大臣寫信,斥責他們明知道“奸臣當道”,卻絲毫沒有“為國為民之心”,反而“將錯就錯”、“奴顏婢膝”,話裡話外的意思是滿朝文武沒有一個好東西,先皇和如今的陛下昏聵無能。
這些大臣們本就沒有站在朱高煦那邊的打算,被他這麼一罵,更沒有願意幫他說話的,紛紛上疏請求朱瞻基派兵剿滅漢王。
當然,究竟是為了朱瞻基,還是為了他們自己,這也很難說。
朱予煥早就知道了事件的結果,對這些注定塵埃落定的東西沒什麼興趣,照常出宮去善堂。沒想到一進善堂內就看到了個素未謀麵的少年,身材纖細、麵容清秀,一身衣裳看著有些空蕩,此時正坐在桌邊給人診脈。
朱予煥放慢了腳步,好奇地打量著對方,看著他流利地提筆寫字,筆下儼然是一張藥方。
少年睨了她一眼,道“你也是來幫忙的?正好,前麵有個幫手的出去忙了,你去藥鋪抓藥。”
懷恩見狀正要搶先一步,朱予煥倒是不介意,老老實實地接過藥方,隻是她還沒有轉過身,已經有人急急忙忙地抓住她的衣袖,結結巴巴地開口道“公……公……留步……”
朱予煥眨眨眼,回過身一看,對方正是之前在英國公府見過的張忠,此時打扮成了小廝模樣,全然沒有了當初在國公府彈琴時的優雅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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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予煥理了理披風,不由笑道“公公什麼,外麵都叫郎君。”
原本結結巴巴的張忠這才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赧然道“郎君留步。”
少年在兩人之間打量一番,這才似乎明白了什麼,道“看看裡麵的藥煎好了嗎?”他說完又歎了一口氣,道“還是等剛才那個跑腿的回來去取藥吧。”
朱予煥和懷恩對視一眼,跟在張忠身後,向善堂內的院子裡走去。平日裡負責掌管各類文書檔案的人手都在屋內核對簿子,或是去處理各類事務,庭院內反而寂寥無人,隻偶爾有幾隻小鳥落下。
煎藥的爐子搭在了庭院內的棚子裡,正咕嚕咕嚕冒著熱氣,朱予煥見狀開口問道“你這火是不是大了些?煎藥和煲湯還是有些區彆的。”
張忠雖然是病身,可平日裡煎藥都不是自己做,要喝的時候就有人送來,他本人自然對此一竅不通,聽到朱予煥的話,他急急忙忙去調整火候,看著藥湯不再如剛才一般沸騰,這才鬆了一口氣。
張忠一抬頭便看到朱予煥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下意識地打了個激靈,心跳也跟著漏了一拍,結結巴巴地開口道“公主……郎君也常常生病?”
朱予煥搖搖頭,道“這倒沒有,隻是見過宮人為我娘煎藥。”
張忠乾巴巴地應了一聲,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隻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朱予煥見狀有些無奈,但還是笑盈盈地開口道“外麵那位就是陸老夫人的孫子吧?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入京了。”她掃視了張忠一番,道“剛才見你走路還算流暢,看來這位徐郎確實有些真本事。”
張忠這才接上話題,道“爹說讓徐郎來善堂義診,銀錢由國公府出。”
這倒是讓朱予煥有些意外了,她微微挑眉,這才切入主題“特意喬裝打扮來善堂見我,莫非是英國公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上次她去英國公府也不過是為了劉永誠,順道提點了和她素無往來的張輔一句,以張輔的才智,應該不會想不到她的主要目的,所以才用簡單的金銀的法子來還人情。如此這般也算是還清了人情,張忠為什麼又跑到了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