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後這是故意給孫貴妃沒臉,無非是告訴她,就算她有皇帝的寵愛,她張太後也是太後娘娘,是皇帝的親娘。
她還是皇後、太子妃的時候,尚且沒有人敢和她公然唱反調,如今當了太後,孫貴妃竟然借著兒子拿捏她?張太後當然無法忍受。
朱予煥自然也注意到了孫貴妃的尷尬,見狀開口道“許久未見鎮哥兒,身子好些了嗎?”
她說這話無非是打算給孫貴妃一個台階,幫她將朱祁鎮重新送回仁壽宮,反正她左右不了立嗣,既然如此,為何不給她奶奶和她爹一個台階呢?也算是賣好了。
再說了,她的弟弟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孫貴妃未曾想到朱予煥會開口,不由微微一愣,又聽得何惠妃也問起了皇長子的身體,這才笑道“已經好上許多了。唉……都是我照顧不周,沒想到皇長子剛回我宮中便病倒了。”說罷,她轉頭看向張太後,有些緊張地試探開口道“到底妾身沒有親自照顧過孩子,不比老娘娘周到……”
這下許多人都品出了味道,不由小心翼翼地看向坐在其上的張太後,好奇這位久經風霜的老娘娘的態度。
張太後輕輕哦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道“可這皇長子畢竟是貴妃的兒子,鈺兒已經養在賢妃身邊,我又怎麼能將皇長子從貴妃身邊奪走呢?”
孫貴妃握緊了手,低聲下氣地開口道“皇長子出生便養育在老娘娘身邊,即便跟著妾身回宮,也時時刻刻思盼著老娘娘,時常哭鬨,此為祖孫情深,妾身既然身為母親,更應當如孟母三遷一般為子女考慮。”
瑞蘭見狀,立刻從乳母手中接過皇長子,交到了張太後麵前,猶如獻寶。
看到孫貴妃如同落敗的公雞一般,張太後臉上才多了幾分笑意,她伸手接過不明所以的朱祁鎮,輕輕地晃了幾下,見他在自己懷裡喜笑顏開,張太後才接著說道“是啊,父母愛子,自然是拚了命的為其謀劃,但這謀劃光是努力可不行,還要看你本人能到哪一步,若無遠見,謀劃再多也是無用。”
朱予煥明白張太後的意思,無非是說孫貴妃水平不夠,再怎麼謀劃也是亂來,遠不如她。
孫貴妃露出受教的表情,道“老娘娘說的是。”
而其中的屈辱,也隻有她自己明白。
張太後先是讓吳妙素將朱祁鈺抱到麵前,又衝著朱予煥招招手,示意她上前來。
朱予煥微微一愣,剛剛上前,張太後已經牽著她的手,和朱祁鎮、朱祁鈺的手放在一起,笑盈盈地開口道“你們雖非同母姐弟,但也一樣是同父的血親,更應該同心協力、同力協契,明白嗎?”
朱予煥鄭重頷首,道“煥煥明白。”
胡善祥聞言也起身,接過身旁侍候的女官手中的奏本,道“妾身已經擬表,請陛下巡邊歸來後早定國本,立皇長子為皇太子,以安民心。”
張太後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拊掌道“如此甚好。”
孫貴妃未曾想到胡善祥竟然早就準備好上表請立太子,一時間心亂如麻,既替自己的兒子高興,又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大真切。
便是旁邊的妃嬪們,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還是吳妙素最先起身道“皇後娘娘賢德。”
妃嬪們也紛紛起身附和。
直到帶著瑞蘭出了仁壽宮,孫貴妃這才回過神,對瑞蘭輕聲問道“皇後娘娘上表請求立咱們哥兒做皇太子?”
瑞蘭也興奮地點點頭,道“是,娘娘沒有聽錯,皇後娘娘確實這麼說了。”
一旦貴妃成了皇太子的母親,她們這些宮人也就博得了一條生路,瑞蘭如何不激動?
孫貴妃卻直直地望著前麵的路,許久之後才道“虧我平日裡最愛看戲,卻沒發現這戲台子是早就搭好了,就等我上去唱呢。”
今日這一唱一和,比她生孩子還要順利,是早就謀劃好的。
恐怕順德公主就等著她回來向張太後服軟呢,到時候皇後上表請立太子,也是一樁功勞。說到底,太子立不立,於無子的皇後而言沒有任何影響,這樣一鬨,皇後主動上表請求冊立太子,不僅無過,反而於江山社稷有功,後位更加穩固。
瑞蘭不解其意,疑惑地問道“大哥兒能被立為皇太子,娘娘難道不為大哥兒做太子高興嗎?”
孫貴妃慘笑一聲,道“唱了這麼久,還是人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個戲子罷了,喜從何來?”
這句話瑞蘭倒是聽懂了,急忙小聲道“娘娘,這可不能亂說啊,您是尊貴的貴妃,位份在眾妃之上,您要是戲子,娘娘們都成了什麼?”
孫貴妃默然不語,許久之後才重新打起精神,道“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我自然要堅持下去。”
瑞蘭聽完連連點頭,道“是啊,娘娘和大哥兒的福氣多著呢,何須為這樣的小事多愁善感。”
另一邊,朱予煥先是去了馬場,縱馬跑了五六圈,又先後射箭舞劍,傍晚回了坤寧宮中,朱予煥先是在宮苑內跑了幾圈,用過晚膳後又踱步許久,直到入夜,這才將身上的青甲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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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桂蘭在一旁幫她拿寢衣出來,瞧見朱予煥素白的裡衣透出來幾道紅痕,嚇了一跳,忙道“是不是這盔甲不合身?公主身上怎麼留痕了……”
朱予煥隻是搖搖頭,道“這甲少說也有十幾斤,還沒算上頭盔呢,我之前都是穿曳撒,最多就是棉甲,這也算是鐵甲了,身體一時半會兒還不能適應。”
韓桂蘭已經從屋內的箱櫃中拿出了藥膏,見朱予煥褪下衣衫,便淨手幫她上藥,“今日皇後娘娘主動提出早定國本,老娘娘很是欣慰,可見公主和娘娘的謀劃分毫不錯。”
“不過是順著奶奶和爹爹的心思罷了,立嗣一事,宜早不宜遲,自己開口,比被人強壓著開口要好吧?”朱予煥被她碰到痛處,身體先是一僵,才悶悶道“更何況爹爹封賞是為什麼?總不能是為我娘的心和外祖一家吧?此表一上,無需多言,後位自然穩固。”
說到底也多虧朱瞻基的理智大於情意,考慮到胡善祥的賢名在外,她朱予煥還有些用處,皇莊裡的“驚喜”還沒有完成,朱瞻基暫時不想廢了她們母女二人。反正孫貴妃到底沒有吃虧,將來太子登基,孫貴妃仍舊是聖母皇太後。
韓桂蘭見她這樣,不由跟著心裡一痛,指尖輕輕拂過朱予煥的後背,道“人人都道富貴好,可是富貴之後也有辛酸苦辣呢。”
朱予煥聞言輕輕地笑了起來,道“這算什麼苦?這家裡還有我的一口飯可吃,我高興還來不及。”她背對著韓桂蘭,燭光透過繪著輿圖的屏風照進來,在她的身上投下一片影子,仿佛那相形之下有些瘦弱的脊梁扛起了一切。
韓桂蘭上藥的手不由慢了下來,也更加小心翼翼。
“阿嚏!”
韓桂蘭急忙幫她披好衣裳,道“這次賢妃娘娘也功不可沒呢,公主出三分的計謀,賢妃娘娘能使出七分的效果,當真是公主的知己。”
朱予煥笑道“她是個好姑娘,有恩必報,這樣的忠義善良,遠勝那些薄情寡義的男子。”
她這話說得很老練,韓桂蘭卻早已經習慣,隻是應了一聲
朱予煥穿好寢衣,這才走到屏風前,道“巡邊旨意已下,祭告祖先帝王、檢閱集結軍隊,想必用不了多久,我得抓緊時間習慣這副盔甲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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