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張忠拍拍腰間的弓囊,道“亦能馳射。”
還馳射?入你娘,比爺爺都強麼。鄭哥馳射確實沒啥天分,練了多年,五步射麵還是會脫,遠遠達不到郭大俠、王寨主的境界。所以,主戰武器仍是近兩丈的大馬槍配鐵骨朵,上馬一般不帶弓箭。“使得槊麼?”
張忠搖搖頭,道“馬槍使不好。在河東用過丈長短槍,還成。”話到一半,小中官心裡一緊,壞了,話是不是說大了。這些技藝他都不虛,不過那都是紙上談兵,在河東也就跟著斬殺過幾個亂兵,沒有上過戰陣呐。這黑廝彆真把自己帶去拚命,那不是要送。
使不好,那就是也會使嘍?鄭哥心說,這狗日的中官是個人才啊。真想帶他上陣走兩步瞧瞧,踟躕一下還是算了,弄死真麻煩。便大度道“夜戰凶險,監軍還是與牛將軍在此吧。”
張忠看老黑思來想去,感覺自己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腚眼子都有點鬆,生怕這廝要把自己帶走。聽到這話,如蒙大赦,忙唱了個“喏”,怕這黑廝反悔,撒腿跑去找牛犇商議守備浮橋的事了。
……
鐵騎軍一千,保定軍一千,毅勇都一千二,一共三千二百騎,輔兵一千。其餘皆留下。牛將軍很難過,在毅勇軍,感覺自己都是個留後,總被留在後頭。目送大軍離去,恨恨瞪了張忠這廝一眼,嚇得小中官渾身皮緊。
為了馬力充沛,鄭哥抽調了步軍的部分馱馬,戰兵一人四馬,輔兵一人三馬。盧八因為具裝甲騎的家當沉重,人均六匹馬。毅勇都因要承擔斥候、遊奕之責,人均六七匹馬,武德最為充沛。
軍士們以炒粉、乾肉匆匆填飽肚子,喂好畜牲,天一擦黑,四千餘騎便借著落日餘暉出發。沿著河灘,向南,再向西。炒粉,就是從前的一口香,正式名叫炒粉,但軍士們還是喜歡沿用舊名。
……
說殘陽如血有點俗套,但確實比較貼切。
周德威一把火燒了橋,朱紹宗隻好自己搭。軍士們不辭辛苦,並排搭了三座浮橋,與晉兵撕殺一日,沙河以北的橋頭堡已經鞏固,過去萬人,晉兵死活打不動,最後乾看著汴兵徐徐渡過。天色已晚,軍士也都疲累,汴將朱紹宗遂下令休息一夜,準備明日全軍過河。
擊破李嗣昭就在眼下。對此,朱刺史信心十足。
晉軍實是大不如前了。
十幾年前,李鴉兒領著沙陀騎兵打進關中,立下勤王第一功,徹底完成了從反賊到大帥的橫跳。
大順元年,東平王還在河南苦苦掙紮,人家李鴉兒在乾什麼?強吃硬打,攻並了昭義孟方立,氣勢何等恢弘。須知昭義精兵天下有名,鎮壓逆蕃,昭義一直都是朝廷手中的利劍。即便傳到孟方立手裡已經頹了,那也是瘦死駱駝比馬大。那年就因李鴉兒吃相太難看,宰相張浚聯絡各鎮興兵討伐。那聲勢,壯!朝廷神策軍出兵十萬,盧龍李匡威、大同赫連鐸聯兵數萬,東邊有成德,南邊宣武朱大帥也摻了一腳。
趁著這次昭義兵亂,朱三哥還偷了一把,朱崇節、葛從周領兵接管了潞州,又命李讜去打澤州。李存孝那會兒還活著,前腳東昭義打完,後腳領著五千騎撲過來,一個照麵,就生擒了汴將鄧季筠,打得李讜大敗潰走,一直追擊到馬牢關。鄧季筠當時可是宣武有數的騎兵驍將,並非無名之徒。而後,李存孝這廝回兵潞州,朱崇節與當時還沒甚威名的葛從周朱打都不敢打,直接棄城跑了。晉軍馬不停蹄,李存孝反身一腳踹在張浚的臉上,關中藩鎮未戰先潰,把十萬神策軍晾在場上,然後就是十萬神策軍喪師殆儘。
哦,南邊開打的同時,李鴉兒還在北邊給李匡威、赫連鐸上了一課。
彼時彼刻,河東拳打四方,兵威之盛,無出其右者。
這才短短幾年,又是什麼德行?
獨眼龍在魏博好懸沒被一條葛捉了活口的糗事就不說了。兩年前,這廝在木瓜澗被劉窟頭蹬了一腳,東平王趁機北進,會魏博兵於巨鹿,先挫晉軍萬餘,繼而西進堵住晉兵來援之路。然後分兵,葛從周先破洺州,斬刺史邢善益,又攻邢州,刺史馬師素直接棄城跑了,磁州刺史袁奉滔走投無路,自殺殉職。汴軍全取三州,秋風掃落葉一般。
去年三月,時任昭義留後的分身將葛從周,剛從魏博戰場上撤下來,立刻奉命打河東,翻過太行山,兵鋒已抵榆次,站高點都能望見晉陽城頭了。當時澤、潞還在汴軍手裡,葛從周從邢州打過來在東路,氏叔琮、陳章從潞州北上在南路,準備合圍晉陽,形勢一片大好啊。當然,後麵因為氏、陳輕敵,先被周德威擊破,陳章自己也做了俘虜,東路隻能退回,晉軍也借機奪回了西昭義。儘管如此,態勢上明顯是汴軍壓著河東打,都快打到晉陽城下了,嚇不嚇死李鴉兒。
河東與宣武,形勢徹底逆轉啦。
這二年,魏博服服帖帖,汴軍打晉軍、打盧龍,其間雖有小挫,但大勢在我。汴兵上下鬥誌高昂,從士兵到將軍,無不信心滿滿。就說今天過河吧,晉兵在當麵又怎樣?汴軍過河千多人的小陣,你晉軍就是攻不動。步軍上來被頂回去,騎兵上來,都沒敢往裡硬拚,隻能眼睜睜看著汴兵過河越來越多。若非橋梁限製,朱將軍今天就全過去了。
朱紹宗隻留了五千羸兵守城,大王已在滑州點將,不日北上,怕個球。
對麵就是沙河縣,朱紹宗連營寨都懶得搭,環營挖溝的事情都省了。李嗣昭、周德威那萬多精騎都在北岸,也打了一天,怕他偷營不成。飛過來?幻想著明日破敵,朱刺史開開心心啃完一根羊腿,舀起一碗羊湯,撒下胡椒、鹽粒攪拌了一下,用胡餅沾透湯汁猛嚼。
痛快!
又出去巡營一周,一切正常。
剛剛躺下準備休息,噫?怎麼感覺地麵在震?
地龍翻身了?朱紹宗連忙起身奔出帳外。
“殺!”
哪裡是什麼地龍翻身,就是鄭將軍殺到了。
二哥平舉馬槊,挑翻了兩員汴兵,順勢將槊一丟,抽出五尺刀揮舞起來,一柄鋼刀被他盤的猶如銀輪,迎著月光星輝,無比閃亮。南岸的汴兵除部分守橋頭的披甲警戒,大部分不是圍著火堆吃喝,就是已經入帳休息。月光皎潔,又借著營中篝火,鄭將軍瞧得一清二楚。
地位漸高,衝突殺敵的機會是越來越少,屠子哥很珍惜每一次突陣的機會。營外斥候已被老馬匪與掃剌領兵撲殺,二哥帶頭撞進敵營,一把大刀掄起水潑不進。身後李洵、小屠子等一乾隨從,或使馬槍,或用刀、戟、鐧、鞭,或左右馳射。既然在俺手下,管你姓甚,該衝都得給爺爺衝。
三千騎如三柄利斧切進了豆腐,在沙河南岸的汴軍大營往來衝突。前隊撞開通路,後隊已將手頭的火把引燃,技藝嫻熟地往帳篷裡猛丟。汴兵眼光都盯著沙河北岸的晉兵,哪裡想到屠子哥能從身後殺來,頓時大亂,被盧龍兵殺得哭爹喊娘,狼奔豕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