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上的大唐!
得了十三郎回報,李公佺遂與鄭守義相約,三日後,兩軍在安德城外列陣約戰。這氣氛是相當和諧,鄭大帥十幾年軍旅生涯,就沒打過這樣的仗,兩邊大軍拉開架勢,金鼓齊鳴,人馬喧天,先由雙方騎兵你來我往表演完畢,繼而步軍隔著幾百步互射箭矢,稀稀拉拉放過三輪箭,各自鳴金收兵。
就是字麵意思的三輪箭。
隻有一個運乖的半路折了馬腿,摔脫了膀子,就是唯一的戰損。
妥妥的零傷亡。
遠在貴鄉的羅大帥聽了前線戰報,氣得哭笑不得。李公佺當然會說大軍如何奮力殺敵雲雲,但羅家好歹治鎮有年,軍中眼線不缺,豈能不知這老貨是在蒙事。讓他們去跟梁王彙合征討淄青,這幫老貨陽奉陰違,不,根本就不接茬,直接跑去德州,那邊鄭守義是什麼人物當他羅大帥不曉得麼?
羅府的書房窗明幾淨,地板擦得一塵不染,案上點著熏香,麵南牆上掛著“寧靜致遠”四個大字,正是羅大帥親書,鐵筆銀鉤氣勢非凡。幾條布幔垂地,為氣流輕撫,微微擺動,如夢似幻。羅紹威一身素布儒袍,隻用絲帶簡單挽個發髻,一人靠在扶手凝目思索,目光盯著那嫋嫋升起的香煙,手指則在軍報紙頁上輕劃。
自從坐上這個帥位,羅紹威就愁眉不展。李公佺、史仁遇這幫老匹夫是何居心他豈不知?其實,羅紹威真是有點後悔接這個班。當初對於是否讓他接位,老爹羅弘信一度十分糾結。畢竟在他之前,樂家父子就沒樂起來,雙雙殞命,身死族滅。在魏博,操作父死子繼的難度實在太大,成功案例不多,失敗的教訓卻比比皆是。怎奈何彼時羅紹威心高氣傲,總覺著阿耶拚命掙下的家業,自己無論如何也要保住。而且,那會兒他未嘗沒有一顆成就事業之心。
此時看來,實在是想多了,這帥位就是個燙手山芋。
從前的許多作為此時回頭再看,羅紹威隻覺自己滑稽可笑。礙於梁王的兵威,李公佺這幫殺才投鼠忌器,他羅大帥其實更睡不踏實。老爹在世,好歹還有個數千人聽命,如今,嗬嗬,也就家中這幾百家仆、家丁他說了還算,城裡城外,從牙兵到州縣兵,除了要錢向他伸手,有幾個肯聽他說話?
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什麼玩意!
可惜這是自己選的路,含淚也得走完啊。
將手邊一張琴放到麵前案幾擺好,羅大帥隨手撥來,便是一曲《高山流水》,曲調悠遠綿長。自做了大帥,每每心有煩憂,羅紹威總習慣彈些琴曲平靜心情,但是今天任憑曲調怎樣悠揚,也無法讓他安寧。指尖一轉,曲調不自覺就成了本朝名曲《將軍令》,殺伐之氣撲麵,更讓羅紹威胸悶難耐,索性將手一推,丟琴起身。來在書架前,食指在典籍上來回跳躍,可惜翻了半晌也沒取出一卷。
難呐。
為了應付鎮裡的破事,各種史冊早都翻爛。從那字裡行間,羅紹威除了看出四個字,“孤家寡人”,什麼有用的辦法也找不到。是真的找不到。不,應該說,這種局麵,似乎是無解的,至少史籍裡他找不到成功翻身的案例。
一個都沒有。
孤家寡人你,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放眼望去,鎮中沒有一個將帥可信,那些謀士,嘿,不提也罷。
沒有前例,沒有前例。
站立良久,羅大帥頹喪地坐回案幾前,提筆數語寫了封賀信裝好,拉動手邊一個繩環,片刻家仆敲門。羅紹威道“喚大郎來。”
不一時,進來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生得唇紅齒白好生俊俏,與羅紹威少時有七八分相似,正是他的大兒。“大郎。”目光落在兒子身上,羅大帥語調平靜地說,“梁王已回汴,備份禮,代為父走一趟汴州,祝你外舅進爵。去罷。”將剛剛封好的書信交到兒子手裡,揮揮手讓他去了。
……
幽州。
收到鄭守義報告,遼王李聖正在安排盧龍軍趕赴柳城事宜,李三郎再三來信,敦促派兵出塞。可是說實話,李聖並不覺得營州能出什麼簍子,哪怕真如三郎所言契丹來犯,最多擄些牛羊,損失在所難免,但是幾個城肯定是打不破。況且,有豹騎軍、靖塞軍在,牛羊隻怕都搶不走幾隻。李聖心裡,對自己的威望還是有些自信的,禿頭蠻在扶餘消停許久,自己沒再拿他開刀就該謝天謝地了,這幫狼崽子是瘋了麼,來捋虎須。
相比而言,他還是對南邊的朱三比較揪心。原想著淄青這麼積極地要鬨,好歹可以頂個幾年,可惜王師範實在是不靠譜,十麵埋伏?我天!就這麼個蠢貨,遼王感覺他的死期不遠了。淄青倒下了,就該輪到他李大郎了,甚至於朱三直接先來弄他也說不定。所以,在盧龍軍的調動上他有點猶豫,哪怕盧龍軍新兵多,但多是幽州子弟,守個城總可以吧,也能讓彆的隊伍解脫出來,到外線作戰。
忽聞魏博打算換帥,來尋求盧龍支持,這有點意外之喜。若魏博這幫殺才能插一杠子,想必夠朱三喝一壺了,好歹比平盧軍強點嘛。
叫來李承嗣和秦光弼商量。李承嗣最近比較清閒,昨夜也不知乾啥累得,以手遮麵打個大嗬欠。秦光弼卻是真忙,新設教練軍諸事繁雜,又是募兵又要操練,耗費許多精力,明顯也沒睡好。
看罷了信,秦教練眨巴眼道“魏博,能成麼?羅弘信以來跟汴兵打便沒贏過。”對魏博這幫老兵痞,秦光弼實在沒有信心。
“呃。”李聖略顯尷尬。他是真對魏博有點期待,被秦光弼戳破了這點僥幸,麵皮微紅道,“隻是,李公佺這邊,不好沒個回應吧。再說,不論怎樣,魏博鬨一場,或許平盧軍也能多撐一些時候。”
實力不足真是讓人煩惱,機會來了感覺也有點抓不住的樣子。射日軍剛剛拆分,盧龍軍再一走,幽州可用之兵也就二三萬人,加上劉守光、鄭守義,勉強能湊個四萬兵。似乎不少,實際呢?
之前瀛州那仗,一是汴軍兵力不占優勢,再來張存敬也沒拚命,若是朱三帶著十萬大軍親來呢?哪怕來個四五萬兵就跟他兌子,遼王自忖也拚不起。
過去不覺著,最近這幾年梁王風頭太勁,大有天下三分有其二的感覺。晉陽都打三回了,跟串門一樣,想去就去,若非他讓老黑救了一把,上回都不一定挺得住。如今乾爹更是被捶得頭都不敢露,老老實實的躲在河東靜養。
聽說王師範也跟晉王約期出兵,都沒敢應,你說說。
梁王其勢已成,給北國各鎮心理壓力實在太大。李聖今天讓鄭二去晉陽,明天派兵去淄青,到處搞事,就是不想獨自承受梁王的兵鋒嘛。李聖有時候也想,如果梁王肯接受盧龍、義昌、義武三鎮的現狀,不謀求吞並他,是否也能講和呢?可惜每次結論都是不行。朱全忠這廝信譽太壞,凡是信了他的大帥,哪有一個好下場的,真是一點幻想都不敢有。
可是,這些話大李子跟誰也沒法說,隻能自己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