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炯來到畫院,首先看到的就是金國太子坐在正中的位置揮毫潑墨。
從鴻臚寺得來的消息,完顏骨碌擅長騎射,尤其好女色,從未聽說他還擅丹青呀?疑惑的楊炯朝著他的畫紙看去。
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迎春花,寥寥數筆,不需繁多,留白恰到好處,而迎春花的枝頭站著一隻紅嘴鸚鵡,模樣靈動,讓人一見便心生歡喜。隻是這筆觸過於粗糙,線條不夠老練。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那布局與留白,整體上將此畫拉高了一個檔次,算得上是一幅佳作。
走到畫考考官孫涪陵身前,詢問此場的規則。孫涪陵是前朝宮廷畫師,國破後了無生計靠賣畫為生。大華建立,百廢待興,為彰顯皇恩,廣開科舉。由於製舉丹青科缺少考官,於是特詔他進入畫院任職。
從他的口中楊炯大致了解畫考的基本規則。考題寫在畫紙最上端,題為“嫩綠枝頭紅一點,動人春色不須多”。考生依照題目有一炷香時間作畫,截止到正午時分,由畫院三名考官閱卷後議定勝者。
楊炯要了一張畫紙,與完顏骨碌隔了一個身位坐下,拿起畫筆準備作畫。在開考前楊炯暗自觀察了一眾考生的畫紙,針對“嫩綠枝頭一點紅,動人春色不須多”的題目,大家的思路和方向都和金國太子的大差不差。
為了表現考題中的春色,大都選擇重點描繪春天開放的鮮花,想在花朵的畫法上勝人一籌,畫迎春花寓意早春,畫桃花李花寓意春濃,畫含苞欲放寓意春興,等等不一而足。相對而言,完顏骨碌的想法更具巧思,不但有迎春花暗合題目,那一點紅用鸚鵡的紅嘴表現,可謂構思巧妙。
想到這楊炯轉頭朝右邊看去,見朱謙善一臉愁容的和骨碌嘀咕著什麼,反觀咕嚕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如此說來,難怪會覺得他這幅畫布局和巧思都是上上之選,唯獨那筆觸和手法略卻顯得稚嫩。朱謙善能乾預的也就隻能是這些了,遇上這麼個主子也是糟心。
楊炯收回了神遊天外的思緒,專心畫了起來。要說這畫考考的是技法多一些還是立意多一些很難說,但經曆過多年應試教育的楊炯知道,想要從一眾平庸的畫作中脫穎而出,那必須要做與眾不同,眼前一亮,打定主意的楊炯瞬間來了靈感。
時間過的飛快,眼瞅著楊炯的畫作已經畫到一半的時候,身邊突然傳出一聲低語:“楊少卿跑題了!考題讓你畫的是春色,你畫個仕女乾嘛?”
楊炯看著坐在一旁的耶律光疑惑道:“太子對丹青也有涉略?”
“談不上擅長,馬馬虎虎”
楊炯翻了個白眼:“你倒是謙虛”
耶律光並沒有因為楊炯的嬉笑而生氣,悄悄靠近繼續道:“孤觀那骨碌所畫與題目甚是向合,這場楊少卿怕是要輸了”
楊炯停下畫筆,轉頭說道:“是你觀還是你妹妹觀?”
這遼國太子撒然一笑,也不惱怒:“難怪孤那眼高於頂的妹妹會對楊少卿稱讚有加,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舒心”
楊炯對這個善變的太子也是無奈,幾個時辰前還針鋒相對,現在卻滿是親近,這能求能伸的做派,難怪會傳言他有雄主之姿。
楊炯提起畫筆接著完成還未完成的畫作,漫不經心道:“嫩綠枝頭一點紅,動人春色不需多。為什麼一定是畫春色呢?如果考題是紅杏出牆,難道大家都要畫紅杏嗎?”
耶律光也是聰明之人,一點就透。抄起畫筆就畫了起來。要知道,此場畫比並非單單的比拚創意巧思,畫技構圖、色彩運用都在考察之列,所以對耶律光是否領會其中的深意,是否和自己題材一樣,楊炯並不甚在意,他有信心擊敗在場的所有人。想當年自己仿造宋代花鳥畫,即使是自己的老師都難辨真假,對付這群人還是不在話下。
楊炯看著眼前的那炷香燃燒得所剩無幾,完成最後一筆的楊炯伸了個懶腰,餘光瞥見旁邊耶律光的畫卷,差點沒閃了自己的老腰。
“太子,你啥情況?畫春宮圖也是你的強項?”楊炯朝一旁的耶律光小聲道。
耶律光聞言轉頭滿是得意:“怎麼樣,楊少卿!孤這幅《草原幸裴滿圖》是不是很棒!”
“你還彆說,古往今來,考場畫春宮圖的你怕是第一個!誰?你說你這春宮圖叫什麼?”楊炯起初還想要譏諷,突然想起他說的這幅畫的名字,有些驚詫的問道。
耶律光見楊炯體會到到其中意味,不懷好意的朝他點點頭。
楊炯重新打量起這幅春宮圖,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大草原,在一處草甸中間躺著一個滿目含春的女子。仔細觀這女子裝束,秋山服,鳳翅鎦金冠,這不就是金國皇後獨有的裝束嗎?再看這女子衣衫不整,周圍站著一群草原武士,有的袒胸露乳、有的目露淫光,不一而足。
再聯想起這幅畫的名字叫《草原幸裴滿圖》,這不就是畫的當初金國皇後裴滿被黃頭室韋俘虜後淩辱的場麵嗎?
當年金國皇帝完顏撒離赫在統一金國諸部期間,與勢力最大的黃頭室韋爭奪東部草原的地盤。在夾山戰役中,完顏撒離赫戰敗逃跑,他的妻子裴滿被俘虜。雖然最後撒離赫卷土重來,徹底掃滅了黃頭室韋,救回了自己的妻子。
自此以後就流傳出裴滿在被俘期間,被多個黃頭室韋人在大庭廣眾下淩虐,極儘屈辱。後來就連太子完顏骨碌的合法性都遭到了質疑。若不是完顏撒離赫以暴力彈壓,把黃頭室韋徹底滅族,恐怕一場政變在所難免。
楊炯明白這事不管真假,對當時還未稱帝的完顏撒離赫而言,都必須是假的。裴滿代表的部族可是金國最古老的部族,並且在完顏撒離赫統一諸部的行動中給予了極大的支持,建國後更是出人出力,如果因為這件事否決裴滿做皇後,那她背後的勢力定會反撲。到那時完顏撒離赫想要鎮壓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耶律光畫這個不是明擺著要羞辱金國使團嗎?想到這些,楊炯抱著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心態突然大聲道:“耶律兄這幅《草原幸裴滿圖》實在是讓人眼前一亮,此場大比可稱第一!”
在場眾人聞言都投來好奇的目光。金國一行本來已經交卷,在一旁等候最後的結果,見楊炯的話先是一愣,隨後走過來看向耶律光的畫卷。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完顏骨碌暴跳如雷。裴滿是自己的生身母親,自己因為這件事,太子的合法性一直遭到質疑。在金國,此事就是他的逆鱗,小時候有人拿此譏笑,他五歲就敢持刀殺之,如今被如此羞辱,他豈能容忍。
“耶律光!你找死”說著不顧阻攔,一腳踹翻耶律光的考桌,抓起畫卷扯了個粉碎。即便如此還不解氣,揮拳朝耶律光的麵門砸去。
耶律光早有防備,大呼一聲:“來得好!”
揮拳迎了上去。
楊炯見狀,拿起自己的畫交給一旁的考官,隨後站在一旁看戲。
二人你來我往,一個出腿勢大力沉,一個揮拳氣勢磅礴,拳腳相對,虎虎生風。
“完顏小兒,早就聽聞你武藝超群,如今一觀,不過爾爾!”
耶律光一邊衝拳和骨碌角力,一邊出言譏諷。
完顏骨碌並不辯駁,隻是揮拳更加用力,從他漲得更紅的雙目中不難看出,他早已怒不可遏。隻見骨碌揮拳衝抵耶律光來勢迅猛的一招後,俯身上前,招式一變,接連不斷的揮拳進攻耶律光的要害。
耶律光見其完全放棄防守,招招直奔自己要害而來,也是怒從心頭起。抬腳就是一踢,拉開與骨碌的距離,準備尋找機會一擊而定。然而骨碌完全不給其機會,如同瘋狗一般,追著他步步緊逼,根本讓他喘息。
耶律光見此,也是被打出了怒火。於是不再防守,揮拳和骨碌纏鬥在一起,二人你一拳我一腳毫不退讓,不多時就紛紛掛了彩。
楊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時出言鼓動:“耶律兄,你咋回事?不是說你力能扛鼎嗎?怎麼連他一拳都接不住?哎呀呀!骨碌太子,防守都不防了?真是條硬漢子!”
“都是你乾的好事!”耶律南仙帶人匆匆趕來,走到楊炯身邊怒目而視。
“什麼話!什麼話!是耶律兄自己要畫春宮圖,關我什麼事?”
耶律南仙冷哼一聲對場中道:“皇城司的人就在這裡,二位莫要將事情鬨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要忘了自己來的目的!”場中二人打鬥正酣,哪裡會在意她的言語,你來我往的繼續爭鬥。
皇城司帶隊之人也是楊炯的老熟人譚花。她見二人並沒有停止的意思,眉頭一皺,拔出寶劍,邁步朝場中走去。隻見她一招燕子入巢進入戰圈,雙腿側橫踢擊退骨碌來勢迅猛的一拳,借著骨碌衝拳的力道,空中翻轉,一招仙人指路挑向耶律光的脖頸。耶律光見那寒光寶劍直奔自己而來,止住揮拳的右手,側身堪堪避過劍鋒。譚花一套招式行雲流水,毫不拖遝,從進入戰圈到分開二人不過數息。
“二位太子想要比鬥,自可在第二場大比中一決勝負,莫要在京畿重地逞凶”譚花麵色寒霜,算是給了兩人一個台階。
此時二人已經被各自的使團圍住,耶律南仙拉著耶律光耳語了幾句,耶律光朝遠處的楊炯看了一眼後帶著眾人離開。完顏骨碌牙齒咬的吱吱作響,顯然還是怒意未平,見耶律光已經離開,深呼吸幾次後,不去理會一直在說話的朱謙善,徑直離開。
畫考結果可想而知。楊炯的仕女圖結構嚴謹,著色考究,布局更是絕佳。一少女靠在窗前,滿目柔情,窗外翠竹掩映,竹葉層層疊疊遮掩了大部分的畫紙,而少女的紅唇仿佛是一筆點睛,瞬間抓住了看畫之人的眼球。如此紅綠對比,正是契合題目的“嫩綠枝頭一點紅,動人春色不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