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來北地。如果我不來北地,就不會教他練拳。如果我不教他練拳,我也不會給他炙鹿。如果我不給他炙鹿,我也不會為了救他而失去清白。如果我清白還在,也不會落到被他如此欺負的境地。如果不落入此境地,我也不會這麼傷心。”
潘簡若站在橫山餘脈的山梁上,胸悶氣焦,不斷咒罵自己蠢笨,被他這麼個忘恩負義的人欺負,真是活該。
“哎~!”
潘簡若長歎一聲,心中煩悶難以舒展,悶著頭一路穿林過水,來到山梁高處想要透透風。
我到底是怎麼了?若是平時的潘簡若,怎會任他如此欺負?從他說出欺師滅祖的那一刻,自己就應該清理門戶。那個耿介拔俗,守正不阿的潘簡若去哪了?如今非但沒能守正清白,還被他騙去了自己的初吻,他還說自己胡攪蠻纏,真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氣苦。
“喝!”
潘簡若討厭死了這種感覺,直接找了棵鬆樹,對著它練起拳來。
隻見她拳腳如風,氣勢駭人,仿佛麵前的鬆樹就是那個惱人的家夥。手中先是六幺拳,再是霄月掌,腿下踹、蹬、踢、彈,連續不斷,打得鬆樹左右搖晃,樹冠上的鬆針噗噗落下,仿佛是在大聲抗議這天降橫禍,無妄之災。
楊炯躲在遠處看著一身邪火的潘簡若暗暗心驚,這還怎麼過去哄她?這鬆樹都快給她踢斷了,我這身子骨要是上去觸她黴頭,能不能活都是兩碼事。
“哎~!我就不該喝那碗鹿血。”楊炯心中懊悔不已。
不多時,潘簡若大概是打累了,亦或是心中氣悶得以舒展。隻見她一腳蹬斷鬆樹,轉身朝山梁最高處走去。
楊炯也不做停留,躡足潛影的朝她跟去,暗罵自己虐妻一時爽,追妻火葬場,真是不智呀!
說起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跟潘簡若相處,仿佛大腦和嘴都被她封住了一樣,往常那些甜言蜜語,情語詼言,一對上她那璀璨的星眸,怎麼也說不出口。
楊炯覺得自己被她拿捏了,絕對是!小魚兒拿捏自己是瞋言閨語,柳師師拿捏自己是花言巧語。唯獨這潘簡若,就給你來真的,就給你來直的,不開心就炸毛,開心就春風拂麵,乍寒乍暖,簡直比林黛玉還林黛玉。
就這你還不能真和她惱,人家姑娘千裡奔襲,教你拳法,為了救你自己清白都不顧了。更厲害的是,她什麼也不說,就給你炙鹿肉,這無聲勝有聲的手段也不知道是誰教她的,真是給楊炯吃得死死的。
楊炯這人,最怕美人恩重,更怕潘簡若這種心思單純,性格耿介的姑娘施恩。
起初楊炯在山梁上學拳,確實被她那颯爽英姿所吸引,但他心裡明白,這是對美好事物的向往喜愛,畢竟誰不願看美女呢?
可天底下美女那麼多,你隻有兩個腎,隻有一個心,總有填滿的時候,難道你還真做那濫情之人不成?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你喜歡一朵花,未必一定要把它摘下來,你喜歡風,難道叫風停下來讓你聞一聞?’
可人家潘姑娘給你炙鹿耶!她給你人工呼吸耶!
楊炯咒罵一聲:“艸!什麼狗屁理論,老子還非摘了潘簡若這朵殿前司蘭花,我還就非要叫潘家風停下來為我駐足!”
想到此楊炯也不藏了,大喊道:“潘簡若!你惹了我就休想跑,我楊炯這輩子非要娶你到家!”
潘簡若:“?”
“彆打臉!”楊炯看著氣勢洶洶折返回來的潘簡若,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大聲求饒。
潘簡若見他那慫樣子,剛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冷聲道:“你能不能彆這麼慫?站起來跟我打一架!你不是一直想欺師滅祖嗎?現在你也學了武,打贏我隨你處置!”
楊炯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想打我就直說,不必找理由!明日我還要指揮作戰,給我留點麵子,彆打臉!”
潘簡若真是被他纏怕了,這人怎麼這麼無賴呀!你打他他不怕,他也不還手,打完他他就給你獻殷勤。最重要的是這人總是能抓住你的心,總是能猜到你怎麼想。
她潘簡若自問也算是長安排得上號的美女,平日裡來殿前司獻殷勤的男子能從長安朱雀門一直排到封丘門,貫穿南北門還得折兩個彎。她對這些人從來都是不屑一顧,唯獨這楊炯,總是能通過一些小細節來撩撥她的心。
不是送履就是梳發,不是理衣就是拭塵,可她潘簡若偏偏就吃這一套。
試問,要是楊炯送自己什麼金銀彩華,良木棍棒,她看都不會看一眼。最讓她氣惱的是,楊炯仿佛是抓住了自己的命門,每次告白都大喊大叫,說得全是些惱人的話,喜歡、娶你更是常不離口,纏得她又惱又喜。
惱楊炯不知羞恥,什麼話都說得出口。想她潘簡若在京城,哪個男子敢這麼跟她說話,更彆說當眾表白,簡直是不知死活。可心底的那絲欣喜到底是因為什麼?潘簡若至今都沒搞清楚,這就更讓她煩悶不已。
“哼!”潘簡若冷哼一聲,轉身就走,回到山頂,望著遠處的永樂城燈火,愣愣發呆。
楊炯深諳好女怕纏郎的道理,潘簡若這種將門生的閨中大小姐,平日裡端莊知禮,但骨子裡仍舊有將門那種灑脫豪爽的一麵。對付她絕對不能跟她繞彎子,直接跟她打直球,在她措手不及,心煩意亂之際,奪心摘花。
你跟我無聲勝有聲,我就跟你大聲壓小聲。咱倆就互相拿捏,相愛相殺吧,看最後誰先投降。
思慮至此,楊炯緊追潘簡若而去,無賴的坐在她身旁。
潘簡若白了他一眼,向空處挪開,拉開兩人的距離。
楊炯緊隨而上,潘簡若再挪,楊炯再上,如此反複。潘簡若真的惱了,大吼道:“你到底想乾嘛?”
“不乾嘛,就是最近在讀一些禮書,想起了其中的一些話,比如‘夫敬非它,持久之謂也。夫順非它,寬裕之謂也。持久者,知妻之恩重,不可輕言忘。寬裕者,知妻之義隆,不可不寬裕也’。”
潘簡若嗤笑:“你跟我說這話乾嘛?你應該跟你妻子說!”
“我在跟我妻子說呀!”
“你少惹我!”
“卿之恩重,君之義隆,從不敢忘?”
潘簡若轉頭,大大的眼睛星光閃動,盯著楊炯沉默不語。
楊炯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就如同自己是一個拋妻棄子,忘恩負義的小人一般,她那眼底的哀傷惆悵,讓楊炯看著直心疼。
“簡若,我……!”
“你彆說話,讓我靜一靜!”潘簡若轉頭,看向山下的永樂城愣愣出神。
楊炯沉默,看她那眼神,分明是想跟自己斷了關係。想想也是,她這麼一個高傲矜持的人,又怎麼忍受得了自己丈夫心裡有彆的女人呢?
看向她的側顏,端莊淑雅。
眉如霧繞青山,微微蹙起,似有一抹化不開的哀愁。眼眸一如秋水波蕩,又如枝椏落水,說不清道不明,到底是誰掀起了她的波瀾。
山風悠悠拂過她的發絲,絲紛櫛比,霧鬢風鬟。風,帶著絲絲涼意,更襯得她此刻清冷絕塵。
月色如水,輕柔地灑向山崗。那皎白的光輝,靜靜地落在她身上,猶如一層無形的隔膜,將潘簡若和楊炯徹底隔閡開來。
楊炯悵然若失,幽幽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潘簡若聞言輕笑,落寞道:“我想我爹了!”
楊炯聽她如此說,心仿佛被人抓在手裡,一層一層的掰開揉碎,來回反複,反複來回。
潘簡若見他不言語,灑脫一笑,一瞬間仿佛如釋重負,卸下千斤重擔,又變回了那個耿介拔俗,守正不阿的長安潘家女。
楊炯實在受不了這種煎熬,站起身就要和她講個清楚,說個明白。
於此之際,楊炯忽感背後湧起一股寒意,旋即轉身。
刹那間,雙目圓睜,心膽俱裂。卻見一隻吊睛白額斑斕虎,竟悄無聲息地攀山而上,此刻正隱於一棵鬆樹之下。那虎見楊炯望來,自知已然暴露,猛地四肢發力,猶如一道閃電般朝著二人飛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