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堅匏音pao)莊園。
楊文和慢悠悠的步入莊園,問道:“萱兒可知堅匏莊園的來曆?”
陸萱恭敬的跟在身後,回答道:“萱兒生在蘇州,對這堅匏莊園有些耳聞。據說是前梁皇族膠東王的私宅,傳言此人癡喜收藏賞玩奇匏匏是一個球體的葫蘆),更是在這莊園內遍植匏苗。今日萱兒初來此處,看來傳聞也並非全真。”
楊文和輕笑:“膠東王此人誌大才疏,唯一能拿出來稱道的也就是他那些韜晦手段,這堅匏之名實際上是他故作謙虛之態的遮掩手段。正門牌匾‘堅匏無竅’四字,本意是實心葫蘆不能切成兩半當水瓢,屬於無用之物。膠東王以此來向陛下表明心誌,隻是他這人識人不明,跟著前梁皇族造反,最終落得個身死魂滅的下場。”
“這個萱兒倒是有所耳聞,隻是萱兒不懂政事,總是不得其中關竅。”
“無妨!看多了總會學會。賞匏之趣,不在其形,而在其神。匏之奇、之怪、之雅、之拙,皆為神之所賦,能悟匏神者,方得賞匏之真諦。”楊文和教導道。
“是,萱兒銘記!”
楊文和看了眼天色,朗聲道:“走吧,今日可要見不少人。”
言畢,一人當先的走入堅匏莊園的書房。
陸萱心中知曉,楊文和有心教自己識人辨才,這種機會若不是自己嫁入相府,恐怕一輩子都沒機會知曉學習。思慮至此,她整了整衣衫發髻,緊隨楊文和步入書房。
老管家楊虎在此等候多時,見楊文和已經準備妥當,點頭示意門外的一人進入書房會見。
來人中年上下,一臉滄桑,麵龐輪廓剛硬,眼神堅毅非凡,來到書房正中,恭敬一禮:“學生石介見過恩師。”
“不必多禮,你不是正忙著疏通漕運,募民就工嗎?怎麼有時間來看我?”
石介一臉的不自然,支吾道:“恩師駕臨學生治下,學生沒有不來之理。”
楊文和嗤笑:“子靜呀子靜,你這人向來剛毅,有什麼話不能直說?在我麵前還要如此轉圓?”
石介石子靜長歎一聲,恭敬道:“恩師請恕學生莽撞。如今關中糧價飛漲,引的江南多處糧商運糧北上,現在整個浙西路的糧食價格也跟著一日三漲。可恩師非但不允學生平抑糧價,還叫學生跟著哄抬糧價,這是何道理?學生思前想後實在不解,特來恩師這裡求教。”
楊文和皺眉,並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質問出聲:“子靜,你讀書所謂何哉?”
石介抬頭,朗聲道:“回恩師,學生之誌從未變過!學生讀書為察聖賢言,修己治人,辨世間大義,匡正天下。”
“恩,倒是和你讀書時所說無二。那你覺得紓一時之困和解萬世之厄,哪個更加重要?”楊文和追問道。
石介毫不猶豫,朗聲道:“自然是解萬事之厄!”
楊文和點頭,耐心解釋道:“王宗暉哄抬糧價一是想要掣肘你師弟的北地攻勢,二是想翦除你在朝的師兄師弟,對此你可有解法?”
石介當然知道這是王宗暉搞的鬼,可這和自己所問問題有關嗎?他實在搞不懂為何恩師會如此問,隻得恭敬道:“請恩師教!”
楊文和長歎一聲:“子靜,你這些年在浙西路安撫使任上的所作所為我一直留心。精簡官吏,肅清官風,創立青苗法,免役改募,都是善政!可你太急了,若不是你朝中師兄弟一直為你說話,浙西路又自古繁華,你覺得你真能折騰這麼久?”
<注解1:浙西路涵蓋了今天江蘇南部的蘇錫常地區、浙江北部大部分地區。浙西路安撫使若朝廷走任一般是二品,常駐的是四品,這裡石介是四品。職權上相當於省級軍區司令兼省常委。撫使是掌管一路路是宋代的一級行政區,大致相當於現在的省)軍事和民政的官員。他們負責總護諸將、統製軍旅,同時也要察治奸宄、肅清一道,管理兵民之政、聽獄訟、頒禁令、定賞罰、稽錢穀、甲械出納之籍等>
<注解2青苗法:在夏秋青黃不接的時候貸錢給農戶,稱為“青苗錢”。等農戶有收成後加息百分之二十,隨夏秋兩稅交納。免役改募:將原來按戶輪流服差役,改為由官府雇人承擔。>
“恩師!此乃大華當務之急,不可不察呀!”石介急切道。
楊文和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解釋道:“此抬糧之法,一可以阻止南糧北運,二可以節製王宗暉的擾軍謀劃。從另一個方麵來講,我令你募民修繕河堤,築城建屋,從根本上提高居民收入,糧價隨工價上漲,對居民來說也不算太過艱難,你為何會如此一問?”
石介沉默半晌,咬牙直言道:“敢問恩師,此事何時能止?”
楊文和輕笑:“等你入主中樞,能改令天下的那一天!”
楊文和見他沉默不語,冷聲道:“石介,你要明白,全身方能作為,你在浙西路這些年難道還沒明白這個道理?”
石介長歎,他明白楊文和的意思是等他複相後調任自己入中樞,隻有到了中樞,自己那些改革的想法才能真正付諸實際。可如今恩師以江南之富對抗關中之權力,說得難聽點,這簡直是以國謀身,恩師所做與他所知相背,實難說服自己。
“子靜,古之改革者,未聞有不流血而成者,你想做那個流血者?然後史書上寥寥一筆,功過平平?我早就教過你,義者,心之製也,非天下之名也。莫要成為那群沽名釣譽之輩。”
石介凜然,大聲道:“學生知錯,牢記恩師教誨!”
楊文和點頭,從書架後抽出一本書遞給陸萱,對著石介道:“這本《革均》你回去好好研讀。”
陸萱將書送到石介麵前,引著他出門。
“這個石介,還是老樣子!”楊文和無奈道。
陸萱返回書房,接話道:“萱兒倒認為石師兄可稱君子。”
楊文和輕笑:“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國寶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國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國用也;口言善,身行惡,國妖也。敬其寶,愛其器,任其用,除其妖。石介就是那能言能行的國寶,可用起來也是令人頭疼呀。”
“萱兒看得出來,雖然石師兄剛毅性直,但心中抱負不小,定不會安心於這蘇州一地,相信他能明白您的苦心。”
楊文和沉默半晌,剛要說話,卻被門外一陣吵鬨打斷。
“呂祖謙,給老子滾進來!”楊文和大罵。
“誒!學生來嘍!”一聲諂媚高聲應答,腳步急匆的步入房中。
“你不在秀州做你的知州,跑來蘇州乾嘛?”楊文和冷聲道。
<注解:秀州的轄境大致包括今浙江省的杭州灣以北不含海寧市)、桐鄉市以東地區及上海市所屬吳淞江以南的地區,秀州屬浙西路管轄。>
呂祖謙毫不害怕,嬉笑道:“這不是想恩師了嗎?”
“你少給我打哈哈!一州知州擅離職守,你真是膽大包天!”
“是是是,是學生思慮不周。可誰叫你老人家都來江南道這麼久了,也不去秀州視察,這不學生自己來述職了不是。”呂祖謙一臉的恭順。
“你小子少說俏皮話,你這一臉怪像,準沒好事!”
“恩師,咱那群師兄弟,我可是您親徒呀!要說親厚,我可是在相府求學的私生親徒,你咋還偏偏對我這麼狠心嘞?”呂祖謙委屈道。
“你小子少跟我演戲!有什麼事趕緊說!”
“嘿嘿!那……那什麼……,您看我這秀州知州都做5年了,啥時候能回京看師娘呀?”呂祖謙扭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