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和看著窗外的大雨,心中思潮起伏。
最初王宗暉哄抬糧價,他原本的計劃是將計就計,借助世家之力重新起複。要知道江南富庶,遠非關中可比,經得起折騰。而世家多在關中,隻要自己牢牢控製住糧價,王宗暉不久就會被世家推下相位。
如今大華一半以上的糧食都要依賴江淮和蜀地聯合供應,何況正值此國戰之際,他竟敢在糧價上動手腳,簡直是自尋死路。可楊文和沒想到馬一浮出兵至今,已一月有餘,寸步未進。朝中王宗暉頂著各方壓力,不斷向中路增兵增糧,看來他是已孤注一擲。
如今天降大雪,從自家兒子和沈槐的家信來看,中路多半要失。那原來春風化雨的複相計劃必須立刻改變,既然皇帝不能有錯,那就讓王宗暉去死吧。
楊文和目光幽冷,仔細梳理新計劃。
馬一浮中路一旦潰敗,自己的門生張泉作為熙河蘭湟、秦鳳路經略安撫製置使,在治下五州構築弧形防線。到那時,葉九齡舉薦殿前司潘仲詢領兵北上,聚兵在熙河蘭湟秦鳳一線,憑借五州之地,可保大華不失。到那時,王宗暉必然會成為皇帝的替罪羊。
三路伐夏,皇帝全力支持的中路若失,自己複相便指日可待。
西路軍西寧前軍大營內,氣氛凝重。
“爹,行章來信了!”沈高陵將剛收到的私信遞給萊國公沈槐。
沈槐接過展開信紙,眉頭緊皺。
沈高陵見狀,疑惑道:“爹!怎麼了?”
沈槐將信遞給沈高陵,走向沙盤沉默不語。
沈高陵接過信仔細看了起來,看完後不禁怒從心頭起,他攥著信紙,咬牙切齒:“馬一浮真該殺!”
沈槐並未回應,沉聲問道:“咱們還有多少糧草?”
沈高陵答道:“西寧糧草充足,可夠全軍半月之用,若還不夠,孩兒還能從蘭州協調一二,現在河西已被我軍打通,蘭州到西寧線運送糧草不是問題。
沈槐凝眉搖頭:“不必!我軍以後糧草隻需保證20天之用,其餘後方糧草,以蘭州為中心,向後方定遠、河州等地存儲,能存多少存多少,若馬一浮中路戰敗,我軍可迅速回軍,至少能保證蘭州不失。”
沈高陵氣得滿臉通紅,大聲抱怨道:“爹,西路軍一路高歌猛進,可稱三軍之最,他馬一浮不準我軍進攻靈州。那好,我軍向西重開了河西走廊,連戰連勝,現在占據了西寧府。他這個蠢蛋若是被西夏擊潰,我西路軍就成了孤軍,必然要回師蘭州。到那時,河西全境必然是保不住,真他娘的窩囊。”
他越說越氣,無處發泄的他隻得在營帳中來回踱步。
“更讓我氣憤的是,我兄弟楊炯,他們東路軍雖然沒西路軍快,可東路軍穩紮穩打,無一敗績,本來攻下銀州,一路西進,直達靈州指日可待,可馬一浮那個蠢蛋非要我兄弟南下打什麼龍州,救那天波府楊渝的神符衛。
他娘的,五萬東路軍去救一萬被牽製的神符衛,聞所未聞。說到底,還不是怕我東西兩路會師靈州城下?據行章信中所言,熊定中已經有了全身之意,這還打個屁呀。”
沈槐大聲嗬斥:“穩重點!什麼樣子!”
沈高陵長歎一聲:“爹,此國戰,恐怕……。”
沈槐搖頭:“行章之前的信你還記得嗎?”
沈高陵一愣:“什麼?”
沈槐眸光一冷,寒聲道:“翻越大雪山,以西涼為跳板,奇襲興慶府!”
“記得呀!當時爹不是說這計劃太冒險了嗎?”沈高陵疑惑道。
沈槐轉身,冷漠道:“我從行章的信中看出他已經生了死誌,中路軍報顯示東路和中路都在下雪,以我對行章的了解,既然他敢跟我提這計劃,那他就決不會放棄。”
沈高陵擔憂道:“爹,若是中路馬一浮能拖住西夏軍,這個計劃倒是可行,可他馬一浮現在蠢蠢欲動,馬上就要跟西夏軍決戰,他中路還一直在下雪,咱們若孤軍深入,恐怕會被西夏的中路軍回師吃掉。”
沈槐沉默半晌,悠悠道:“你說得很對,所以為父優化了這個計劃。”
沈高陵眸光一凜,走到沙盤前,等待沈槐的命令。
“如今我軍還剩六萬人,你領一萬現在就走,按照楊炯的計劃翻越大雪山,奇襲西涼,為父領著剩下的五萬兵收縮防線,放棄河西之地,聚兵蘭州。
一旦中路有失,我會立刻猛攻啅囉城,一可以策應中路,防止中路戰敗大潰,二可以掩護你滲透進西涼。一旦攻下啅囉,為父迅速向你西涼靠攏,咱們父子一同馬踏興慶府。”沈槐說著,豪邁大笑,那笑聲在營帳中回蕩,似有一種破釜沉舟的壯烈。
沈高陵卻半點笑不出來,沉默半晌道:“爹,啅囉是西夏西線的命門,咱一開始不是都計劃好了嗎?隻打河西,不打啅囉。那啅囉每年提供給西夏的商稅、關稅占他們全國稅收的四分之一還要多,您打啅囉,那靈州和中路的西夏兵都會往啅囉靠攏,您這是以身飼虎!”
“哈哈哈!傻小子,所以說你那一萬奇兵才更重要,西夏就那麼多兵,老子吸引來這麼多兵,你要是還打不下興慶府,那就真和他馬一浮一樣是個蠢蛋嘍!”沈槐調笑道。
沈高陵沉默轉身,眼中淚光閃爍,哽咽難言。
“神通呀!馬踏賀蘭,隳廟滅國的機會可遇不可求,那興慶府就是你和行章的化龍之地!”沈槐大聲道。
沈高陵抹了一把眼淚,知道父親已生死誌,高聲道:“卑職沈高陵領命!”
語畢,轉身領兵而去。
沈槐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欣慰大笑:“好小子!不愧是我沈槐的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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