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銀盤高懸,灑下清輝,將戈壁灘染成一片銀白。
楊炯率領兩千騎兵,宛如一條蜿蜒的長龍,繞過那片流沙地,重歸官道大路。馬蹄聲疾,一路風馳電掣,直至行至無定河最上遊,方下令駐馬休息。
此地乃無定河發源之處,水流潺潺,舒緩而靜謐,過了此處,便是漫漫黃沙,再無水源可尋。麟嘉衛自今日拂曉便馬不停蹄,奔襲戰鬥至今,早已是人困馬乏。若再不停歇,即便到了夏州,恐怕也是強弩之末,戰鬥力銳減。何況還要穿越那廣袤無垠的沙漠,若依舊這般趕路,怕是要出大亂子。
楊炯巡視了一圈營地,見毛罡將諸事安排得井井有條,便微微點頭,而後朝遠處走去。
李嵬名如影隨形,快步跟了上來,口中悠悠說道:“我已許久未曾沐浴,現下難受至極,我要洗澡!”她聲音清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任性。
楊炯眉頭一皺,轉頭看向她,冷聲道:“你可知現下是深秋?就你這嬌弱之軀,若是洗個澡,怕是半條命都沒了。”
“你休要管我!我是公主,如今這般狼狽,還不如死了乾淨!”李嵬名脖子一梗,湊到楊炯身前,大眼睛裡滿是挑釁,似要與他爭個高下。
楊炯止住腳步,目光如電,逼視著她那湛藍如海的眼眸,冷笑一聲:“你莫不是想趁機逃跑?”
“哼!你就這般怕我跑了?”李嵬名嘴角上揚,露出一絲得意。
楊炯見她模樣,又好氣又好笑:“好啊!那我便看kan)著你洗!”
李嵬名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嫵媚一笑,伸手輕撫耳鬢發絲:“好!你就看kan)著我洗!”
楊炯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是我看kan)著你,不是看kan)你洗澡,莫要混淆!”
李嵬名一臉疑惑地看著他,片刻後莞爾一笑:“可以!”
“你可以我不可以!”楊炯恨聲道。
楊炯瞧她那副茶香四溢的模樣,心中暗忖,這小妮子定是又要使壞。自己那芍藥一路上都沒向自己綻放過一次笑顏,若是再氣她,李瀠怕是能將自己大卸八塊當花肥埋了。
李嵬名見他如此說,嬌蠻道:“那我不洗了!”
楊炯轉身就走:“你愛洗不洗,我沒閒工夫和你黏牙。”
“你不是男人!”李嵬名朝著楊炯的背影大喊。
“菊三十娘,看好她,莫讓她跑了!”楊炯頭也不回,冷冷吩咐道。
語畢,不再理會李嵬名的小心思,沿著沙丘緩緩而上,來到一處高地。隻見李瀠身著一身黑色內衛服,金絲繡口,冷豔非凡。她靜靜地坐在沙丘之上,宛如一黑夜中的女神,高不可攀。她雙眸明亮,在月光映照下,仿若兩顆璀璨星辰,愈發耀眼。那遠山般的秀眉微微皺起,似是惱這夜間的寒風,又似在怨這深沉的夜色。
楊炯深知自己喜歡李瀠,更多是因她那敢愛敢恨、如火般熱烈的性子。這女子一旦認定你對她好,便會為你傾儘所有,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可若是你負了她,她定會與你玉石俱焚,毫不猶豫。她便是這樣一個奇女子,從不會將自己所做之事掛在嘴邊,卻總會在你最需要之時,如天使般出現。
遙想當初在宗人府大牢,當皇帝提及承春之名時,楊炯便已洞悉了皇帝的意圖。
就當時局勢而言,若皇帝非要相府迎娶公主才覺安心,那李瀠無疑是最佳人選。她與自己青梅竹馬,又手握內衛重權,若真能嫁入相府,雖必然要卸去內衛之職,但憑她多年經營,又怎會輕易失了權勢。
想到此處,楊炯不禁對皇帝的心機手段暗自佩服。
楊文和在家時常教導他,識人用人,重在察其品性,陰謀詭計不過是小道,洞察人心方為正途。“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蘊含深意,值得反複琢磨。
皇帝忌憚相府權勢,身為天子,不得不對相府有所行動。楊文和與謝南夫婦乃是最早追隨皇帝皇後的從龍之臣,與皇室私交甚篤,皇帝自是不願輕易動武,便需想個兩全之法,既能削弱相府,又能保住情分。
嫁公主便是那最簡單且行之有效的妙策。最初,皇帝借力打力,欲將大公主李淑嫁入相府,以此試探相府之意,卻不想相府並不願迎娶大公主,皇帝這才意識到,用大公主來製造文武對立、削弱相府聲望之舉有些操之過急。
皇帝深思熟慮後,認定李瀠是相府少夫人的不二人選。李瀠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也是至孝之人,她的能力與心性皇帝了如指掌。她若嫁入相府,定能拿捏住楊炯。如此一來,既能保李瀠後半生安穩,又能讓相府不敢有非分之想。
皇帝曾向李瀠暗示此意,李瀠隻回了四個字:父皇做主。
楊炯深知皇帝心思,可世事難料,自己如今與小魚兒、李淑都牽扯不清,如今隻爆了一個魚雷,若李淑之事再引發波瀾,李瀠會做出何種舉動,楊炯實不敢想象。
楊炯捫心自問,起初他隻覺李瀠是合適之人,但未必就是心中所愛。可感情之事就是如此奇妙,每次見到李瀠,他心中便湧起無儘歡喜,這種從心底而生的情感,連他自己都難以言明。
他曾多次試圖剖析這種情感,起初還篤定自己是看中了她手中內衛的權柄,可反問自己,若李瀠一無所有,自己是否還會鐘情於她?答案是那麼的清晰且毋庸置疑。難道是垂涎她的美貌?李瀠確實貌美,且有青梅竹馬的情誼加成,可若僅因容貌,楊炯卻也不願承認。思來想去,或許就是與她相處時那種怦然心動、滿心歡喜的感覺吧。
“你要偷看我多久?”李瀠清冷的聲音傳來,仿若寒風刺骨,寒意逼人。
楊炯嗤笑一聲,爬上沙丘,調笑道:“我看你從來都是光明正大,何談偷看?我楊炯行事,向來問心無愧!”
李瀠冷笑:“哼!我就是對你太過縱容!若我一直管束著你,咱倆定然不會走到如今這步田地。”
楊炯在她身旁坐下,悠悠說道:“既然你明白,為何在長安之時,我總是尋不見你的蹤影?”
“你當我內衛如你鴻臚寺那般清閒?我不見你,你就不會主動來找我?”李瀠柳眉倒豎,怒聲說道。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大家都是為皇帝效命,你這般言語,若是讓我鴻臚寺的同僚聽見,該有多寒心?你這樣影響不好!”楊炯急忙辯解。
李瀠眉頭緊皺,轉頭冷冷地盯著楊炯,目光似要將他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