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堯轉身關門,背對著太子,手落在門框上,好一會兒都沒放下去。
時間像是一瞬陷入了死寂。
太子手指在一旁的棋盤上輕輕的敲了敲,盛君堯才緩慢的轉身,將拎著的一小壺酒丟到太子懷中。
然後擰開酒塞,衝著他抬了抬,“喝一杯?”
太子失笑:“受了傷喝什麼酒?”
盛君堯僵了下,仰頭狠狠灌了一大口,直到酒入喉嚨嗆的他壓不住的咳嗽了一聲,他才終於敢看向太子,“阿卻,我早該回來的。”
“你受傷的消息傳過去時,我不信,我想回來,我連夜跑了三座城,最後還是掉頭回去了,因為四周都是號角聲,狄族犯境,我不得不回去。”
“後來知你傷勢穩定,我卻又不能回來了。”
“等到終於回來了,卻不敢見你,也不是真有那麼多事做,是怕見到你,會忍不住問,害怕嗎?當時,害怕嗎?”
太子看了他片刻,擰開酒塞也喝了一口,才淺聲說:“我害怕過的,怕死,也怕自己真的殘廢了,這八個多月,每一天我醒來,都會忘記,我已經不能走路了,不能向從前一樣騎馬射箭,也不能像從前一樣,邁腿走出去,一步都不行。”
“那些時間,出入東宮的醫官比什麼人都多,每一個都告訴我,不可能了,這裡不可能,那裡也不可能,哪哪兒都不可能了。我懷疑我那段時間,聽過最多的字,就是不可能。我的腿不可能好了,我再也站不起來了,我從前所有的抱負,都因為這雙腿,廢了。”
“有段時間我殺了很多人,東宮血氣衝天,我的眼睛像是看不清顏色了,我卻不敢閉上眼,我忍不住一遍一遍的問我自己,是死了好,還是殘廢了好?你看,明明都不好,我卻得逼著自己去接受其中一種。”
盛君堯又狠狠的灌了一口酒,走到窗前,仰頭看著天空的月光,滿目猩紅。
“少喝點吧,”太子將手中的酒壺放到桌子上,淺笑了一聲:“你確實該早點過來,起碼讓我說一句,我是害怕的。”
“不過現在已經不怕了。”
盛君堯轉過身看向他,太子目光平靜的說:“起碼我還活著,不是嗎?”
盛君堯點頭,“嗯。”
兩人目光相觸,如同過去的無數次一樣,皆忍不住笑出了聲。
“好了,說說吧,去沐州都查到了什麼?還有你與那薛姑娘,今日,本該是你的大婚之日……”
“時間倉促,隻查了一部分,整個沐州官署,基本上都在欺上瞞下,倒是有個縣令留了一手,藏了賬本,交給了沐州知府謝崢年,我留了人盯著,務必搶在三殿下之前拿到賬本。”盛君堯從懷裡掏出一遝紙遞過去,“這裡是一部分口供,跟我查到的,口供我抄錄了一部分,給了薛姑娘。”
太子拿過來翻看了一下,放在了一邊:“沐州的事我原本沒打算管,父皇讓老三去沐州,不過是借著查案的名義,將老三拉進朝堂,但泱泱說了一件事,提醒了我。”
“泱泱?”盛君堯皺眉:“你跟泱泱什麼時候那麼熟悉了?她不是隻是給你針灸嗎?”
“咳咳,”太子輕咳了一聲,“她幫我療傷,我自然照顧她幾分,我看她對你頗為親近,她是……”
“你不知道她的身份?她沒跟你說啊?”盛君堯打量著太子,問道。
“沒有。”太子若有所思的看著盛君堯。
盛君堯挑眉:“那既然她沒說,就是沒必要說,你既是要照顧,往後我不在京城,你也多看顧幾分吧。”
“阿堯,泱泱提醒我的事,是懷疑老三會對你不利,我想過,他不可能在京城動手,那唯一能將痕跡完全抹除的,就隻有北境,北境的軍中人員複雜,若是……”太子想了想,說道,“你留在京城吧,我來想辦法。”
“殿下,”盛君堯喝了一口酒,想了想說:“我從前不想去邊關的,你知道,我自幼並不喜歡舞刀弄槍,但去了邊關之後,我從沒一次後悔過自己的選擇。那不是我答應你的事,是我們曾經一遍遍的計算推演過,我們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信你,所以我不會回來。”
太子有些無奈:“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可是阿堯,如今到底不比往日,我們的時間,終究還是太短了,你若回了北境,我鞭長莫及。”
“我會小心的。”盛君堯回道,“如今我已經收攏了北境一半的勢力,再給我三年時間,整個北境,我必將其收入囊中。”
“如今正是緊要的時候,原本也沒打算這個時候回來的。”
說到這兒,盛君堯歎了口氣,
“隻是沒想到母親病重,我身為人子,終歸是放心不下。至於薛家姑娘,今日之事,其實我早有預感,我也不是真的那麼大度寬容,隻是思來想去,這些年我遠在邊關,未曾儘到過未婚夫的責任。她身為女子,處境終究不易。那日護國寺,我就想過,如果她已經心有所屬,我可以成全她,總不能讓一個姑娘家擔了退婚的罪名。若她還是決定嫁進來,我也總是要去邊關的,不能帶她一同去,終歸也還是委屈了她,所以我也願意多給她一點時間,給彼此一個相互了解的機會。往事已矣,來日方長,不求兩情相悅,隻求兩心同舟。”
“倒沒想到,她的野心注定與我難以同心,既如此,當斷則斷。”
“你啊,還是太過信守承諾。”太子拿起酒壺,遞過去跟他碰了碰,“我也真好奇,你這樣冷靜理智的人,若有朝一日你愛上一個女子,會當如何?”
“殿下何故取笑我?”盛君堯跟他碰了碰杯子,“身以許國,雖死不悔。”
他一口氣喝完壺中的酒,然後起身,撩起衣擺跪在太子跟前,
“殿下,我是來辭行的,若我當真回不來,煩請殿下照顧一下泱泱,她幼時孤苦,我隻願她餘生自由快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