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和離。
自請下堂。
大昭風氣開放,女子二嫁的也不少,尤其京中世家女子,倘若真的夫妻不和,多數都是和離,少有下堂的。
蘭茵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其決絕,哪怕是頂著下堂婦的名聲,被世人恥笑,她也沒有辦法再跟盛國公繼續過下去了。
在蘭茵說出這句話之後,整個院子都徹底安靜了下來。
賓客們隻覺得腦子都不會轉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
再看盛國公,盛國公麵色冷凝,眼底的惱怒複雜慌亂,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撐的眼珠都泛了紅。
李老夫人徹底腿軟的站不住,癱坐在了椅子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議論聲才漸漸傳出來。
“蘭夫人這話,是說,是說陸泱泱才是她的親生女兒?盛雲珠就是個假的!”
“天啊,這,這不就是前些日子傳遍京城的那出戲嗎?真假千金,原先還總覺得不可能,沒想到到最後,竟然是真的,這,這未免也太荒謬了吧?”
“本來還覺得這陸泱泱實在是蠻橫無理,可現在看,現在看,也,也不是那麼回事啊,也不是戲文裡唱的那麼回事啊!”
“是啊是啊,戲文裡說那真千金回來之後處處迫害假千金,本來都對上了,可,可如果是這假千金一直都知情的話,那這算什麼迫害,這是在報複啊!”
“若真如蘭夫人所言那樣,那盛雲珠一早就知道真相,小小年紀就攛掇自己家人跟陸泱泱交換,自己帶著一家子在京城享受榮華富貴,卻要狠心對人家的親骨肉下死手,那這算什麼差錯,這分明是故意的嘛!這可不是死仇了!”
“兩年前就找了回來,卻愣是一個字沒往外透露過,這可真是……”
“怪不得這陸泱泱這麼跋扈呢,這要換成我,這家都得給他掀了!”
“可憐了蘭夫人,好端端的女兒,受了這麼多苦。”
“但不管怎麼說,蘭夫人這未免也太烈性了一點,這怎麼就還要自請下堂了,她可是國公夫人,這誰也越不過她去啊,就為了這麼個女兒,未免也有點不合適吧?”
“這倒是,盛國公府的幾位公子可都還沒成親呢,她這個當家主母若是走了,日後可……這盛國公府還怎麼說親啊!”
“那有什麼說不了親的,長媳進門就能當家,我看啊,這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呢!”
議論聲逐漸變大。
有討論陸泱泱跟盛雲珠這對真假千金的,也有說蘭夫人硬要下堂的,怕是今年整個京城的熱鬨都比不得今日的多。
蘭茵自然聽見了那些議論,聽見了有人指責她這個母親不稱職的,指責她不該衝動要下堂的。
最早想要和離的時候,她也一樣多番顧慮,顧慮盛國公府的顏麵,顧慮蘭家的顏麵,顧慮孩子們的顏麵和未來,幾個孩子還未成婚,她這個當家主母若是和離了,後麵一攤子的事情,儘數是麻煩。
可兩年前,她差點就死了。
若是她死了,國公府的日子難道就不過了嗎?
她控製不了自己每況愈下的身體,也控製不了她曾經所期待的一切儘數落空。她跟盛國公不是沒有過恩愛的時光,年少時若非他真心相待,她又怎會一廂情願的奔赴心目中的愛情。
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一次的妥協兩次的妥協,無數次的妥協,到最後她也成了那個為了粉飾太平,故意裝糊塗的假人。甚至到意識到丈夫那骨子裡的算計和冷漠的時候,她還依舊遊移不定,想著為了這個為了那個,繼續妥協下去。
最後換來了什麼呢?
換來的就是今日,他們要合起夥來欺負她的女兒,還要下令將她關在院子裡不準她出來。
換來的是她親眼目睹自己相伴多年的夫君,當著眾人的麵,要將自己的親生女兒趕走,留下那個害了他們女兒的罪魁禍首。
真可笑啊。
她剩餘的時光,難道還要繼續活在這種欺騙裡嗎?
不,她做不到了。
她連想著死後還要被冠上盛蘭氏,她就會覺得惡心,覺得自己跟盛祈深不過是一丘之貉,自私冷漠,連自己的親骨肉都可以拿來算計利用,毫不猶豫的犧牲。隻要這麼想著,她就遍體生寒,死都不能原諒自己。
所以什麼虛名她也不想要了,盛國公不想和離又怎樣,那她自請下堂好了,往後就算青燈古佛度過餘生,也好過日複一日的自欺欺人。
這一瞬,蘭茵聽著那些針對她的議論聲,非但沒有覺得難堪,反而覺得有什麼束縛著她的東西在此時徹底的裂開了,她像是斬斷了一層一層的枷鎖,獲得了新生。
她唇角還沾著怒急攻心時的血痕,但想要上揚的弧度卻怎麼都壓不住,眼底全是釋然的笑意。
盛國公看著蘭茵那從絕望痛苦再到釋然而生的笑,心中憤怒又慌亂,好似有什麼東西要徹底從他生命中溜走一樣,他根本不敢想下去。
“夫人,”盛國公一腳踹開還抱著他腿不放,卻已經傻了眼的盛雲珠,快步的朝著蘭茵走過來,緊張的聲音都變得粗糲微顫:“夫人,是我沒有弄清楚當年事情的真相,此事我們回頭再說,今日鬨出這麼大的亂子,我們先讓賓客離開,然後再說,行嗎?”
“你要跟我女兒說什麼?說你當年怎麼死皮賴臉的把她娶回家,讓她跟著你擔驚受怕東奔西跑,被歹人挾持艱難產子,想方設法的安頓好孩子,你卻連找都不找,好不容易找回來,如今又為了仇人要把親生女兒給趕走嗎?盛祈深,你可當真是鐵皮鑄造的臉麵,無恥至極!”
蘭茵的父親蘭太傅的聲音清亮的傳來,眾人轉頭看去,卻見不止是蘭太傅一人,身旁還跟著有段時間沒露麵的太子,以及宮中的一位內侍。
眾人紛紛給太子見禮,太子的目光卻隻是穿透眾人,落在了陸泱泱的臉上。
她沒有戴麵具,唇角破了一邊,掛著血珠,半邊臉微腫著。
對上太子的目光時,陸泱泱驚訝了一下,隨即又衝他露出一個笑來,眼睛亮的出奇。
太子隻覺心口像是被狠狠紮了一刀。
泛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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