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垂眸看著她認真的模樣,心中驀地軟下來。
情不知何所起。
他最早注意到陸泱泱,是她那雙鮮活的眼睛,過分旺盛的生命力,頑強執拗的像是風一吹就長滿地的野草。
在他人生遭逢大變之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即將可能麵臨什麼,周遭局勢會因為他的變故,繼而生出怎樣的動蕩。
他冷漠的旁觀著所有人所有事,將自己與這個世界慢慢的隔離開。
直到她猝不及防的闖進來,就像是給他漸漸枯萎的生命撒進了一捧甘霖,讓他陡然清醒。
他不是什麼自怨自艾的人,但人麵臨崩塌之時,就如同砸在他雙腿之上的巨石,巨石搬開了,留下的痛苦猶在,日複一日變本加厲的重新建築起另外一塊巨石。
他也會不知所措,也會疼,也會失去方向。
他遇到一場狂風暴雨,她在那場狂風暴雨裡,破土而出招搖生長。
牢牢的住在了他的心上。
他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微微握緊。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他能在有能力護住她的時候,同她說一句,我心悅你。
可如今,擺在他麵前的,隻有更加風雨飄搖的未來,以及沒有未來。
沒有人能真的算無遺策,他也不能。
給不了任何的承諾,隻剩拖累。
他最終私心與她完成的這場婚禮,大約就是上天給他與她最後告彆的機會。
“泱泱,”太子聲音艱澀,“你可知道,廢太子之後,你我下場會如何?”
“自古以來,廢太子就沒有幾個好下場,我也不會例外。”
“若我尚且有行動自由,或許還能保住一命,但如今,約莫是沒什麼機會了。”
“我們相識一場,我不想最終還拖累你。”
太子微微彆開眼睛,不敢去看陸泱泱的眼睛,他怕多看一眼,便多一眼的舍不得。
不等陸泱泱說話,他便從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塞進她手裡,
“殺了我,你就自由了。”
陸泱泱震驚的看了眼塞進自己手裡的匕首,失聲問道:“殿下,你在說什麼?”
“聽我說,”太子握緊她的手:“父皇沒打算讓我活,也不會放過你,進了東宮,你的生死,自現在起便由不得你了。你唯一的機會,就是現在,假裝刺殺我,我會安排人帶你走,父皇不會讓這樣的事情鬨出去,所以也不敢大張旗鼓的讓人追殺你,他對你的行為疑惑的時間越久,你就越安全。”
“那你呢?”陸泱泱忍不住問。
“廢太子沒那麼快,起碼還有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他不會直接殺了我,應該是會流放。若我重傷在身,八成是扛不過流放的路,到時候一切順理成章,他就不會再追究你。”太子低聲叮囑,“你離開京城,去西南,不要去西北找阿堯,阿堯那裡現在滿是他的耳目,不安全。”
陸泱泱聽懂了,他在給她安排後路,他在同她交待遺言。
他一早便想讓她離開京城,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因為他一早也知道,陛下一定會廢太子。
是她沒有聽他的話,是她執意要留下來,執意來到他身邊的。
他都知道,可即便是到了這個地步,他現在所想的,還是在這樣的境地下,如何為她籌謀一條生路。
陸泱泱握緊匕首,目光灼灼的望著太子。
片刻之後,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按住他的腿,把他的褲腳掀起來,將匕首紮到了他的小腿上。
血順著小腿流下來,太子依舊目光溫和又帶著幾分不舍和焦灼。
他想讓她按照他的安排去逃命。
但她隻想帶著他一起逃。
“殿下,疼嗎?”陸泱泱問他。
太子搖搖頭。
“這幾年,我翻遍醫書典籍,同師父討論過無數次,其實有一個辦法,能讓殿下站起來,但是那個法子,會損礙壽數,並且即便殿下能站起來,日後依舊不能騎馬射獵,不能奔跑快走,且每走一步,如同踩在鋼針之上,痛到鑽心。遇到陰冷潮濕的天氣,這種痛覺會放大無數倍,如同毒入骨髓,生不如死。”陸泱泱握緊匕首,仰頭看著太子,“我一直不願同殿下說,因為我舍不得殿下這樣好的人,受這樣的罪,吃這樣的苦,我想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應該能找出更好的法子,我應該能讓殿下如同從前一樣,徹徹底底的站起來。”
“能夠治好殿下的腿,是我畢生所求。”
“殿下,我初來京城時一無所有,也無人能為我撐腰,無論是什麼蘇家公子,還是六公主和五殿下他們,隨便一個人一句話,都能置我於死地,我連自辯清白的機會都沒有。若沒有殿下站出來幫我,也沒有後來我與殿下相識。”
“我被盛國公為難,也是殿下前來為我主持公道,那些於殿下都是小事,但於我而言,卻是改變了我人生的方向。”
“我曾經想過無數次,要是我沒有自幼得到機緣學醫,沒有在瀕臨死境之時爆發出強大的力量,那我在鄉下待了十幾年回到國公府會怎樣?我應該會很嫉妒盛雲珠,應該會不明白也不理解我的親生父母為何不愛我,為何不會給我一點點偏心,我會在那樣的情緒裡日複一日,變得麵目全非,到時候,沒有一個人會喜歡我,隻會覺得我惡毒,不可理喻。”
“不會,”太子打斷她,堅定的說:“不會。隻要是你,隻要本心未變,無論你做任何事,好事也好壞事也好,終究會有人看到你的本心,為你主持公道,給你你應得的公平,哪怕遲一點,哪怕你並不知道,但一定一定會有那樣的人,會記著你。”
陸泱泱燦爛的笑起來,“若殿下知道了我的事,知道了我的遭遇,定會為我主持公道,定會給我一份公平。”
“所以我也願意,走到殿下身邊,與殿下風雨同舟。”
“廢太子算什麼?京城算什麼?流放又算什麼?我同殿下一起殺回來。這世間,隻要活著,沒有地方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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