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震耳欲聾。
陸泱泱隻覺得頭皮發麻,渾身汗毛直立。
當年陳州那場滔天血案,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真相,至今他們這些人,也不過是窺到了冰山一角。
而當年那些從陳州死裡逃生的人,又該是多麼的悲憤和絕望?
所以羅靖這些年怨恨,不甘,憎惡,他恨不得將那些狗官都殺乾淨,卻又過不去良心的坎兒,試圖拯救那些被官府迫害無依無靠的人,他是矛盾的,他其實並不希望真的用這樣的方式跟朝廷作對,因為會害死許多無辜的人。
可他又自始至終,掙紮的看著陳州案一點點被遺忘,被埋沒,看著明明為了大昭戰死的英雄,死後家眷親屬儘數被屠,落在史書之上,也隻剩一個亂臣賊子的罪名。
他也隻是想求一個公道。
求上蒼開眼,求有人能看見淹沒了陳州那片大地的鮮血,聽見他們的悲鳴。
他們為國而戰,死而無悔,但不該死後還背負著這樣的汙名。
陸泱泱看向羅靖,羅靖高大的身軀此時微微垂著,像是被這無情的世道給狠狠地壓著,他雙目中的憤怒,掙紮,不甘,像是一簇燃起的烈火,卻又被困在方寸之地,無法跳脫。
“羅將軍,”陸泱泱抬眸望向羅靖那雙眼睛。
羅靖身軀微微一震,將軍,多麼陌生的稱呼。
十幾年了,他都要忘記,自己從前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這麼多年的憤怒不甘和掙紮,早已經將他給折磨的千瘡百孔,他沒有一日不想複仇,想將那些罪魁禍首都找出來,沒有一日不在祈求上蒼,睜開眼睛看看那些已經被泥土埋葬的血和淚,沒有一日不在等待,等待著陳州案大白於天下的那一天。
所以他從來不怕死,卻又怕死,怕一旦他就這麼閉上眼睛,他這個幸存者,死後該如何麵對昔日同袍,麵對對他有恩的容國公,麵對那一張張無辜的臉,他苟活了這麼久,連個答案都無法帶給他們。
他如何敢死啊。
“羅將軍,”陸泱泱又叫了一聲,然後說道:“我出生在陳州案之後,因為陳州案導致的動亂,變相導致了我幼年流離在外,掙紮著長大,我連陳州案是什麼都不知道,我去京城想給自己求一個公道,後來我遇見了一個想給天下人公道的人,我相信他,也願意追隨他的腳步,讓那些無數個跟我一樣,想給自己求一個公道的人,有門路可求,有未來可以期待。”
“陳州案已經過去了十五年,也許很多人都已經忘記了,但也還有很多人記得,很多人想要找出真相,給那些枉死的人一個公道。我想做其中一個,如果你願意相信我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往前走一走,看一看,去傾儘所能求一個結果,無論成敗,至少問心無愧。”
羅靖看著她的眼神逐漸深邃。
許是過了一瞬,也許是過了許久,他雙手抱拳,單膝跪地:“羅靖願追隨姑娘,隻求此生無愧。”
他這些年,終究是錯了,他隻是那十萬將士當中幸存下來的一個,他沒有過人的智慧,沒有超強的武力,他無權無勢,也沒有方向,他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卻始終摸不到門檻,他連身份都不能擁有,隻能那樣苟且的藏起來,生生的煎熬著。
但是今日,他終於知道他不是一個人,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同他一樣,在等待著那一天。隻是與他不同的是,那些人在努力的追尋真相,在聯合起所有能夠聯合的力量,在為著他所求的那個公道做著力所能及的事情。
陸泱泱伸手將羅靖給拉了起來。
“江總督那邊我會去求情,給你安排一個正式的身份,跟我一起離開,你還有什麼想要安排的事情,趁著這些日子去安排好,我等治好那些姑娘,就會離開江南府,前往玉州。”陸泱泱說道。
“玉州?”羅靖目露探索:“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不是什麼人,我叫陸泱泱,就是我自己。你要是非問我跟京城跟官府有什麼關係的話,我從前是太子妃。”陸泱泱回道。
羅靖再次震驚。
他實在無法想象,太子妃,這三個字拆開組合起來他都聽得懂,但是放在陸泱泱身上,他是一個字都不懂。
他記得廢太子大婚的時候也曾經昭告天下,廢太子妃也是世家女,是蘭太傅的外孫女,蘭家世代書香,那蘭家女還是京城第一美人,嫁到了盛國公府,這樣的家世,即便再如何顛沛流離,也不應當……會是陸泱泱這樣。
可陸泱泱如此坦坦蕩蕩,做任何事都這樣乾脆利落,簡直叫人驚歎。
陸泱泱可不知道羅靖在想什麼,她其實還有很多關於陳州案的事情想問羅靖,但是此時並不是開口的好時機,羅靖雖然跟她坦白了身份,但他們彼此之間的信任並不成熟,所以現在她也不能把自己的底牌給亮出來,更不能交代姑姑的事情,以防萬一,在她見到姑姑,確認姑姑平安之前,無論遇到什麼人,她都不能提姑姑的身份。
但她現在也明白了殿下的意思,隻要有姑姑在,就能夠集合容家軍舊部,收集證據,為將來翻案做準備。現在她能遇到羅靖,日後說不定就能聯絡到更多的陳州案幸存者,還原當年陳州案的真相。
“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事情要做,你的事情我會交代江潯,讓他幫忙的。”陸泱泱看了看天色,她也要趕緊趕過去跟江執衣彙合,寧縣鹽礦場的案子交給江潯,但是那些姑娘們,還需要她親自去安置。
羅靖跟著她往回走,問起一個他完全沒想明白的問題:“你為何會來鹽礦場?是為了追查私鹽案嗎?”
陸泱泱搖頭:“不是,我是為了那些得了花柳病的姑娘們來的,你來這裡有些日子了,應該知道他們是怎麼處理那些姑娘的吧?”
羅靖沉默的點點頭。
“那些鹽工們縱使有些人是無辜的,但是那些姑娘們,她們呢?她們本身命運就已經身不由己,到死都還要受儘折磨,連那些鹽工們都看不起她們,不把她們當人看。”陸泱泱說道:“物傷其類,他們欺辱那些姑娘們的時候,隻悲憫自己人生淒慘無望,可曾想過,那些姑娘也是人?”
“該他們的公道會給,但他們那些人的病,我一個都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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