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榷捏著手裡的茶杯,淺淡的迎上對方的視線,
“封總督,你身為盈州,玉州,海州三府總督,統管三萬水師,如今區區幾個海盜,還要人將劍架到你脖子上,才肯出兵,怎麼?這個位置坐久了,不記得自己該做什麼了,是嗎?”
封總督嗤笑一聲,“殿下倒也不必著急著嘲諷微臣,微臣坐在這個位置上,自然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倒是殿下你,如今已經是個死人了,您出現這裡,是何意呢?”
“您把微臣堵在這裡,逼著微臣出兵解決外麵這點小事,微臣倒也認了。隻是您覺得,您今日,走得出這艘船嗎?”
封總督微微傾身,目光灼灼的盯著宗榷:“殺了你,神不知鬼不覺,不僅不會有人怪罪,甚至,還能拿您換個好前程,殿下覺得這筆買賣,微臣做還是不做?”
宗榷低笑:“封總督要真想試試,我成全你又何妨?”
封總督沉下臉:“殿下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好膽識。微臣當真不知,不過為了區區幾個賤民,您何苦來找微臣,給微臣出這麼一個難題。見了您,您倒是教教微臣,兜著這麼一個秘密,微臣如何收場?”
封總督手按在桌子上,臉色發黑。
一大早他才剛睡醒,就被人用劍架到了脖子上,逼著他立即下令出兵平亂,一刻都不得耽擱,就被逼上了船。
這還不是最糟心的,最糟心的,是他竟然看見了宗榷。
他甚至有那麼一瞬間,質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
廢太子已死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大江南北,傳遍了整個大昭,怕是此時遠在北地的大燕都聽到了消息。
結果可好?
本該已經死去的廢太子,就這麼突兀的,活生生的出現在了他麵前。
封總督但是就是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
若沒見過廢太子,他收拾那麼幾個敢在他頭上動土的刺客,多大點兒的事,彆說是被人將劍架到脖子上了,就是被人拿刀捅個對穿的事情他都經曆過,要是這點膽識都沒有,他何以成為南地三府的水師總督!
除了那姓汪的,這整個南部沿海,就是他說了算!
他怕個球!
可就那麼好死不死的,威脅他的人是廢太子,是從前壓在滿朝文武的肩上,任誰都不得不掂量一下的廢太子,宗榷。
世人都當太子風光霽月,英明神武猶如救世主降世,注定要千秋萬代的絕色人物。
但但凡跟太子打過交道的,都知道這位太子殿下的手段,一向不拘一格的手黑。
幾年前改革鬨得最凶的時候,地方各府主官最怕什麼,最怕太子殿下找上門,不是賬有問題,就是人品有瑕疵,就算兩袖清風,都還有幾個不長眼的親戚,哪個敢說自己乾乾淨淨?誰經得起這尊大佛熬鷹一樣的查?大昭的改革怎麼改的,那是皇太子宗榷一邊力壓滿朝文武,一邊踩著各府主官的痛點,被人生生捏著小辮子一口一口認下的,他自己倒是落了個好名聲,可不知下邊多少官員聽到皇太子的名字,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做夢都要想一想自己還有沒有把柄落在他手裡?
他也不例外。
隻恨夫人初一上香不心誠,怎麼招來這麼個煞星。
死都死了,還要詐屍來謔謔他。
滿朝文武誰心裡沒數,廢太子是怎麼回事,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統統都是個屁,那是陛下要廢太子。
並且已經昭告天下廢太子已死。
現在倒好,兜臉給他來了這麼大一個秘密,廢太子不光沒死,還水靈靈的來了他的流放地,下一站就是玉州了。
便是此時廢太子突然來個大複活,他也能說是在江南府遭遇刺客,死裡逃生,誰都無法辯駁。
那他是該當看見還是沒看見呢?
當看見了,後患無窮,但沒看見,依舊後患無窮。
封總督此時頭疼的壓根不是脖子上這把劍,是見了這麼一個不該見的人,他怎麼辦?
宗榷瞧著封總督那變幻莫測沉了又沉的臉色,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料想過他一死,海貿必然出問題,卻沒想到最早的問題是出在海盜上。
宗榷冷了聲:“收場?當初特地在南邊沿海加設水師,駐兵三萬,就是為了維護海貿的安穩,百姓的安危,如今倒是成了擺設?海盜都上了門,封總督倒是有心情跟我討論見了我該如何收場?封總督口中的賤民,是大昭子民,封總督縱然不作為,倒也不必上趕著罵自己賤,不如先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蠢。”
“你……”封總督何曾被人這麼兜頭蓋臉的罵過,可偏偏,眼前人他就是動不得。
明明隻要他一聲令下,宗榷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可他此時下得去手,事後要想神不知鬼不覺處理此事,卻是難如登天。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的冷哼道:“殿下也明知道,陛下,甚至滿朝文武有大半的人,根本不支持開海禁,海禁一開,海盜倭寇就無法避免,此事一直都是朝中諸多大臣的心病,甚至當地百姓都未必見得願意開海禁。如今殿下就算能死而複生,也已經沒有了能夠壓住這些聲音的能力,今日的海盜不過是開了個頭罷了,日後還有多少麻煩,殿下不妨自己算一算。這海禁又能開到幾時?您有心思坐在這裡嘲諷微臣,不如想一想,您死後,您當年那些努力,隻消幾年,就會全部化成泡影?”
“既如此,”宗榷淺聲道:“封總督不妨看著,孤當年所作所為,可會化作泡影。”
封總督神情微恍,眼前之人一身素色布衣,身無任何裝飾,連麵色也因長久的病痛折磨,顯得有幾分的消瘦疲倦,可不知怎的,他就好像是,看到的依然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尊貴無雙的皇太子殿下。
不由心中微悸。
“說吧,為何不出兵?”宗榷輕抬了下手指,讓裴寂挪開架在封總督脖子上的劍。
這才是他今日威脅他,真正的目的。
封總督眉心緊蹙,踟躕許久,最終無奈開口說了兩個字,
“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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