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鄭大剛提了幾斤水果和一條煙過來串門。淩宜生知道此人是無事不登門,問道,你不會是來找我幫什麼忙的吧?鄭大剛說,你真聰明,馬上就猜出我的想法。上次走後也不聯係,原來到一家大公司當了經理,真不夠朋友。淩宜生拿起那條煙,毫不客氣地撕開來,說現在的經理用掃帚可以掃到幾笸籮,我能幫你什麼。鄭大剛忙說,我是個乾脆的人,不會拐彎抹角。我現在手頭緊,生意又垮了,好多人問我追債。
淩宜生趕緊聲明自己可是沒有錢。鄭大剛說,你彆緊張,我不問你借錢。問淩宜生能不能把他那家裝潢店的存貨和一些設備吃過去,活動一點資金。淩宜生想都沒想便答應下來。鄭大剛又說,另外我還有個請求。淩宜生問什麼請求?鄭大剛說,讓我到你們的公司去跑業務吧。淩宜生省悟過來,說原來這才是你的初衷。鄭大剛堆起笑臉,說我喜歡和你共事。淩宜生反感起來,說免了吧,實話跟你說,我這個經理是個空架子,做不了主。哪天被一腳踢開還不一定呢。鄭大剛賠笑著說,你說笑話。淩宜生彈掉長長的煙灰,說我不騙你,真是這樣的。淩宜生心裡對鄭大剛鄙夷起來,以前還覺得他有一些本事,現在卻顯露出這副滑稽的麵目,實在應該把他看成一堆廢屑才是。
波比已長成一條大狗了,淩宜生常帶它去遛早。這天清早,天還彌漫著細霧,淩宜生要去牽狗,卻發現它不見了,細看才發現狗從後門跑了。高音埋怨道,本來養靜了性子,被你帶出去幾天就野了心,萬一讓人知道要罰款的。淩宜生就到常去的草坪地找,不一會見波比遠遠跑來,待它走近,惱火地踢它一腳,罵道,叫你亂跑。
波比噠啦下腦袋,搖晃著尾巴以示討好。淩宜生這一腳踢得並不重,牽了狗正要回去,突見斜對麵的街上走著兩個人,認清是王裕和嚴海琳。暗暗一驚,心想他們不是死對頭嗎,怎麼也會湊在一起?心裡冒上高音對自己的告誡,見倆人走過來,忙側身閃在一家店牆邊,隱隱聽王裕說,這還不簡單……隻聽得嚴海琳打斷說,誰曉得這家夥不是裝的……
聲音漸漸遠去,那些話卻讓淩宜生呆了呆,不清楚他們說得和自己有沒有聯係,但那口氣是感受慣了的。他有些無所適從,像站在空曠之地被幾隻狼盯上,不知該怎麼藏身。拍拍波比的頭,表示不再生氣,迎麵見王愛琴跑來,淩宜生吸了一口空氣,打著招呼說,真難得這麼早見到你。王愛琴微笑一下說,是嗎?我幾次想去找你,可又怕……淩宜生急忙問,怕什麼?王愛琴揶揄道,怕嫂子啊,你可是結了婚的人。
淩宜生有些失望,滿以為她會說出另一番話。這個時候,他突然想找一個傾吐心情的巢穴,哪怕是片刻也好,而這一片刻也許能夠讓他擺脫掉在彆人設計圈子裡小醜般的感覺。他沒有想去背叛誰,隻需要一點振奮和安慰。在高音麵前,他什麼都不敢說,因為說出來隻會像個小孩似的幼稚。妻子有時會跟母親一樣管製你,可情人就不會。這一刻,他差點想去央求王愛琴,多麼希望她能再變回舊船裡的模樣。那個王愛琴才是真正的天使,才是釋放他一切苦難的菩薩。
王愛琴蹲下來摸波比,波比尾巴搖一搖,讓她摸兩下。淩宜生說,你變得跟前些天不一樣了。王愛琴哈哈地笑了起來,說這狗狗真乖,賣給我吧,給我做個伴,省得我一個人呆得無聊。淩宜生說,你想沒想過要結婚?王愛琴愣了愣,說怎麼問這個了,淩宜生也不明白自己怎麼說了句這樣的話。王愛琴想了想,說是啊,我這個人天生瘋瘋癲癲的,是該找個人管管我了,可是,我想嫁得人又不能娶我。淩宜生差點被這句話撩得心動,說你是說真的嗎?王愛琴掠掠頭發,揮了一下手說,什麼啊,我說著玩的。
看見王愛琴繼續向前跑去,淩宜生一時僵在原地。王愛琴的跑姿不算好看,屁股歪歪的不像個沒結婚的女人。迎麵的風吹過,淩宜生嗅到一絲女人的氣息,他突然泄氣下來,心裡後悔去挑鬥過這個女人,他竟然忘記了她和王裕的關係。在一隻老虎的身邊鬥玩小虎崽,後果將會的什麼樣?
晚上,淩宜生又做了一個夢,在夢裡他和一個人對話。那個人好像也是自己,另外一個自己,兩個自己在交替變幻,他有些分不清楚。那個自己說,你應該去找個更適合生存的地方。淩宜生說,我找不到。那個自己說,那就需要改變一下自身。淩宜生說,我覺得我已經改變了很多。那個自己說,還不夠,隻是一些表麵性的,本質上沒有改變。淩宜生很驚訝,說改變本質?本質怎麼能改變,難道叫我去偷去搶?變成另外一種人。那個自己說,那是低級的。你認為去偷去搶就是改變嗎?淩宜生痛苦地叫著,說不要講這麼深奧好不好,我聽不懂,我到底該怎麼做?那個自己說,改變自己。淩宜生說,我知道,你剛才說了,可是怎麼樣才能改變?那個自己說,找一些艱難的事情做,或者說經過一場劫難。淩宜生著急地問,什麼劫難?我已經差點惹了官司。那個自己說,那很可惜,那也是一次機會。淩宜生哈哈大笑,說你真會開玩笑,你的意思是不是致死地而後生……
醒過來,淩宜生又想起了王愛琴,這個女人仿佛從來就沒有接觸過,甚至也從未認識過。就連方翠也像身邊經過的一陣風,旋轉一個圈兒,然後投入那些世俗男人的懷抱。淩宜生琢磨夢裡的每一句對話。另一個自己說的改變也許就是讓自己去接受這些,不是表麵的接受,而是從心裡接受,變成那副“世俗”的樣子,跟一隻癩皮狗兒一樣,慵懶無爭地從來就不懂煩惱。
這天小遲放學,要把狗牽出去玩。淩宜生叮囑要把狗牽好,不要咬了人。到了天快黑時,卻不見回來。高音惱火地說,下次要把這狗殺了,省得替它遮遮掩掩。淩宜生覺得又是自己做錯了,很是沒勁,騎了自行車去尋找,正好見小遲牽了狗無精打采地往回走,狗身上一塊塊青紫,顯然是受了許多傷。淩宜生問,怎麼啦?小遲說,跟彆人玩狗打架,波比輸了。回到家,高音看到波比的樣子,立刻做個劈殺的手勢,說殺了吧,過兩天我正好要請幾個朋友吃飯,他們都喜歡吃狗肉。這一句話,讓小遲頓時嗚嗚地大哭,站到波比前麵擋住不讓。淩宜生說,這狗養了這麼久了,多少有些舍不得,你要是請客,就到市場上買一條吧。高音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夜裡,兩人商量了這狗的問題,高音還是決定要把狗殺了,說春季受過傷的狗最容易誘發狂犬病,乘現在好好的,殺了還能解解饞。淩宜生笑道,看你這樣子,再吃不到狗肉,也要得狂犬病了。高音說,讓你說對了,拿我們區委來說,幾個人都喜歡吃狗肉。這次要往某局調兩個人,我們頭兒有心提拔我去做科長,我也順勢請他們來吃一頓。淩宜生說,這樣做意圖會不會太明顯了?高音說,太含蓄了沒有用。我敢跟你打賭,他們不把我弄的狗肉吃個精光讓我下輩子變成狗。淩宜生笑道,說就說,打什麼賭。誰知道你下輩子變成什麼?說不定比狗還不如。高音氣得要打他,淩宜生輕輕一閃,乘勢在高音腮上親了一口。高音軟在他的懷裡,說真想給你生個小狗仔子。淩宜生說,那你還不趕快生?高音從淩宜生懷裡掙脫開來,說你急什麼,我自有打算的。
那狗商定好周末殺,高音要請的人不過四五個,正好在家裡請。高音說家裡的氣氛更能起到微妙的作用。卻不料到周末,波比又不見了。高音氣惱地說,一定是小遲把它放跑了。這個小王八蛋,回來不揍他我就不姓高。淩宜生分析說,怕小遲是聽到我們的話,帶了狗躲起來了。高音說,我才想起,那狗也不能吃了,誰知有沒有染上狂犬病。
高音讓保姆去菜市場買了條宰殺好的狗,提了回來。這一天高家忙得團團轉,等客人來齊了,淩宜生騎車溜出來,他不想摻在一起。到叔叔家,見小遲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淩宜生喝一口水,坐到小遲旁邊。這時,市電視台插播進一條新聞,一個播音員拿著話筒在采訪一些人,這些人都是被一條四處亂竄的瘋狗咬傷的。淩宜生擔憂地說,不會是我們家的波比吧?小遲爭辯說,不會的,波比怎麼會是瘋狗。
電視上並沒有出現狗的影子,隻有一些被狗咬傷的群眾卷起褲管在讓采訪人員看。播音員在說話:這條瘋狗躥過了幾條巷子,逢人便咬,咬傷的人已達二十多個。目前瘋狗在北門街被群眾打死,有關部門正在調查瘋狗事件以及這條狗的主人,是否將追究其責任,我們將繼續跟蹤報道這件事情……
淩宜生基本肯定那條瘋狗就是波比了。他看著小遲,小遲有些驚慌。叔叔說,如果是波比的話,就闖禍了。淩宜生匆匆吃了點飯,跟叔叔說,這幾天小遲就待在這裡,誰都不要提狗的事,小遲在學校也不要說。回到高家,高音還在和同事們聊天,桌上的菜已吃得差不多了,地上吐了一地的狗骨頭。淩宜生沒說什麼,站在高音身邊,跟客人們打了個招呼。高音吃得紅光滿麵,回頭問道,你這麼久去了哪裡?淩宜生向她使了個眼色,把她叫到一邊,說剛才你們有沒有看電視?高音說,沒有,出什麼事了?淩宜生說,波比咬傷了人,電視台做了報道。高音微微一驚,說這下麻煩了,我就感到要出事。淩宜生望了望客人,說你沒告訴他們狗是買來的吧?高音說,沒有,沒聊到這個。淩宜生說,那就好,我們也不必太擔心,他們正好可以做個證,證明今天吃的是我們家的狗,咬人的瘋狗不是我們家的。
高音聽懂了意思,回到客人中間,很隨便地說了說城市不準養狗的道理,以及要宰了狗的原因。那些人吃得高興,根本無心聽這些,有人反而認為就是城市不準養狗,才讓狗的價格不斷上漲。高音又把話題轉到工作上,並暗示這次要調到新單位做科長的心意。眾人早就心知肚明,都說了支持高音的話,讓高音笑花了臉,把那瘋狗的不快忘得乾乾淨淨。
過了兩天,就有戴帽子的人來高音家詢問。高音鎮靜地解釋自家的狗是如何殺了如何吃了,並說了證人的名字。那幾個人見高音是個女子,談吐斯文,又在區委工作,便和顏悅色地道了歉,也沒做記錄就走了。高音想不到是這樣簡單,當天接了小遲回來,板著臉說,你這個狗司令差點讓我們吃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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