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延深越獄的消息在整個農場傳遍。淩宜生聽到之後,心裡突然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他擔心這件事情會影響自己去豬場的可能。
果然,杜場長那天召集犯人開了一個大會,所有的管教人員都圍住了他們。在會上,氣氛很凝重,因為謝延深並沒有逃掉,他在逃出農場的兩百米處被一顆子彈擊中了腦袋。
勞改農場加強了管理,犯人不再可以亂走動。淩宜生聽到了那個叫楊威的犯人提前出獄的消息,打聽一下,得知他原來被判的是二十年,心裡納悶他怎麼會減刑這麼多。跟人聊天中,聽說楊威自進了這裡,表現得特彆好,從不與人發生爭執,即使是吵架都沒有。淩宜生聯想到以前胡刀同人捉弄他,他也不反抗的情景,現在才明白,此人是裝的。為了獲得減刑,整個人都改了性格。
楊威出獄前的一天,他特地來看了看淩宜生,跟他說了許多感激的話。淩宜生也他交往不多,自知也沒有幫上忙,嘴裡客氣地說了一些恭喜的話。胡刀也裝模作樣地上前祝賀,楊威對胡刀說,你不是說我的名字不好嗎?像陽痿,其實真正陽痿的人,就是一直待在這裡,總也出不去。我是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做什麼都不能去犯法,不然對不起自己,對不起父母親。比如像那個謝延深,自以為聰明,有臥薪嘗膽的誌氣,可目標錯了,方式錯了,要去越獄,一輩子就隻能在陰曹地府中陽痿了。
胡刀不敢再大聲說話,打著哈哈趕緊走開。
在焦急等待的心情下,淩宜生最終等到了調他到去豬場養豬的消息,同室的犯人向表示了他慶祝,連胡刀也送了半包煙給他。他對淩宜生說,真羨慕死你們了,一個裝憨提前出了獄,一個利用女人得到了機會。淩宜生辯解說,我哪裡是得到了女人的機會?胡刀說,好了,我不會告發你的,我打賭,那個精致的女人肯定是看上你了,我希望你們做那事可要小心一點,可彆讓杜場長發現了。淩宜生打了胡刀一拳,說看你說的,我可沒有那麼大的本事,你也要表現好一些,彆總惹是生非,以後大家出去還是朋友。胡刀說,還早些呢,鬼知道以後是什麼樣,你彆得意太早了。淩宜生說,其實坐牢也好,不坐牢也好,你都是在等待,等待你的以後,等待你的改變。
淩宜生說的是心裡話,自己能調到豬場去,就是等待出來的機會。
到了豬場那裡,淩宜生發現豬場很適合自己,心裡歡喜不已。這裡是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特彆理想的是,還有一間房間讓他擁有了自己的空間,雖然不是很大,但已足夠成為他的天堂。小屋有點偏,離其他人住的屋子有一段距離,靠近豬欄,那些臭烘烘的豬糞夜裡都能聞到,但淩宜生並沒覺得很難聞,他有一種放鬆的感覺,想起了小時候在老家玩時那些無憂無愁的日子。
領他去的是一個姓黃的中年管教員,淩宜生沒見過他,黃管教員告訴了淩宜生一些必要的事情,說還有其他不懂的,可以問這裡另外一個養豬的。淩宜生剛在一間小屋裡放好他的東西,就有一個瘦瘦的男子闖了進來。
淩宜生趕緊介紹自己是新來的。那人笑笑說,我知道,管教跟我說了。淩宜生問這裡有幾個人。那人說,沒多少,也就五個人。淩宜生“啊”了一聲,想不到這裡會這麼少人,心裡生出一分欣喜。他本來就不喜歡太熱鬨了,特彆是在落魄的時候。淩宜生問那人來了多久,那人說,兩年了。淩宜生說,那你一直在這兒養豬?那人回答,也不是,我在水稻組過了一年。
那個人叫於德才,淩宜生後來就叫他才子,因為感覺他是個很有才華的人,戴一副眼鏡,樣子斯斯文文的,沒事就愛念幾首酸詩。淩宜生問過一次才子是怎麼犯的事,才子不願告訴他,還叫他彆問這麼多,並不是不願說,而是一提起這事心裡就很難受。淩宜生後來便不太去問才子的事,每天喂完豬後,就在後麵的空地上種菜,種了幾天,猛地冒出一個念頭,哪天跟楊娣要幾隻小雞養養,也多些樂趣,不知她會不會願意。
可是要見到楊娣是很困難的,淩宜生除了喂豬,種菜,其餘時間也不敢亂走動。這個位置來之不易,他不能隨便毀掉了。心裡希望楊娣的摩托車哪天會再次壞掉,然後來找他修車,這個心思折騰了一陣沒有後續,他想,楊娣可能把自己忘了。
豬場很大,有一次淩宜生把那些豬數了幾遍都沒數清楚。他主要負責配飼料,然後把配好的飼料分到各個喂豬的犯人手裡,偶爾也會去幫彆人一下。
才子經常喜歡唱歌,做事的時候也唱,更愛在夜裡唱,唱一些傷心的歌,淩宜生一開始覺得他唱得很難聽,漸漸地便也習慣起來。後來感覺才子的歌透露著一股遙遠的思念,他想起了在高家時,高音對他的恩情,一幕一幕,讓他愈來愈內疚,他又想到小遲,這個孩子過早成熟了,不知現在是不是會恨自己,也許永遠都會恨,他根本就沒給你小遲一點做父親的關切。
在幾天的大雨後,豬場死了一頭豬,是因為有一次沒關好豬欄的門,那豬自己跑出去掉到了水塘裡淹死了。大家報上去時,杜場長親自來看了一下,並發了一頓火,問是誰關的豬欄門,淩宜生承擔了責任。其實那門是另一個人沒關,淩宜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攬下這事,在潛意識裡,他是想引起楊娣的注意。
果然沒幾天,楊娣過來了一次。那次來的時候,其他人都去喂豬了,楊娣徑自走進了他的住處,當時淩宜生洗了手正準備幫才子畫張畫,楊娣的出現讓他又驚又喜,楊娣拿起他畫的一些紙張,看了看,不覺笑了起來,說道,怎麼畫得都是豬啊?淩宜生跟著笑,說這裡也沒什麼畫,到處都是豬。楊娣說,可以畫畫稻田,畫畫草垛啊。淩宜生說,以前畫多了,現在就想畫這些豬。楊娣點了點頭說,不過這豬畫得還是蠻可愛的。淩宜生說了聲謝謝,他眼睛一直不敢正視她。
楊娣問了一下那件死豬的事,淩宜生實話實說了。楊娣驚訝地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你不怕杜場長又把你弄回煤場去?淩宜生很想說,不都是能為了見到你嗎?那話壓在舌頭根下沒敢說出來。他說,總要一個人挨批吧。楊娣說,你還真是仗義啊。
在菜地裡看了看那些菜,楊娣又說,改天,你幫我也畫張像吧?淩宜生立刻回答說,你什麼時候要?楊娣歪頭想了想,說等我有時間,讓人來叫你。
直到楊娣離開了豬場後,淩宜生才想起忘了跟她提要幾隻小雞的喂養的事。這天晚上淩宜生一夜沒睡,他腦子裡一直浮現著楊娣的麵容。
第二天,淩宜生很快做完了事,回到屋裡,二話不說就拿了畫筆不停地畫,把那張早在心裡存放已久的美麗臉龐漸漸勾勒在紙上。
才子來取畫的時候,看到了淩宜生畫的,大叫了一聲,說天哪,你這畫的是誰啊,這不是場長的老婆嗎。淩宜生說,你也認識啊,那天她來了一趟,我覺得她長得真是好看,所以就憑著印象畫下了她。才子讚歎說,誰不認識她啊,你畫得不錯,這女人長得沒說的,要什麼有什麼,可惜啊,你也隻能畫畫而已,她跟我們不是一類人。淩宜生在心裡笑了,他沒說出楊娣要他畫像的事,隻是看著畫紙上那張美麗的麵孔覺得特彆的舒服。
日子過去了很久,淩宜生想見楊娣的心思急切起來,他終於忍不住去跟才子說了,才子被他的念頭震住,說道,你倒是玩火玩到絕路上去了。杜場長的女人也敢打主意,我勸你彆玩得太認真。淩宜生說,在勞改農場能做什麼,我隨時都有種即死的準備。才子歎氣起來,說我很佩服你,我已經整整三年沒動過女人了。然後倆人就粗魯地談論起女人來,淩宜生驚訝在他身上也有如此一麵。
才子什麼都會,做飯炒菜,修理縫補,雖然不是樣樣都精,但大家都享受到了他不少關照。好幾次因為吵架的事,有幾人相互都不理睬,才子也總能調和一下氣氛,在尷尬的場合中讓大家的敵對情緒轉為輕鬆。
淩宜生覺得此人有點怪,有時比女人還多愁善感,晚上做完事後,淩宜生一般會與其他幾個人打打牌,但才子不打,常常一個人坐在大樹下,摘了片樹葉,嗚嗚地吹起曲子來,吹得也不錯,眾人就在他的音樂中嘻嘻哈哈打發時間。有一回才子又在吹,吹出的聲調顫抖發啞,讓每個聽的人心頭掠過一股寒冷。過了片刻,曲調一轉又變為輕快,才子踩在一塊木板上,用腳踏出一聲聲節奏。踏了會兒怪叫道,這才對了。和著聲調扭起舞來,招呼大家也一塊跟著跳。卻沒一個人動身,都坐著看才子一個人瘋瘋癲癲來回亂蹦。
才子跟淩宜生說,他是想家裡的老婆了。他老婆是農村的,他進來那年她才二十歲,才子說不知道等他回去的時候她會不會跟了彆人。淩宜生說,不會的,我知道你也是為了她才做了犯法的事,她應該會記著你的情。
淩宜生心裡卻想著楊娣,想她什麼時候才會讓自己去畫像。
這天傍晚,胡刀不知打哪兒溜過來看淩宜生,一見麵就問有沒有搞上場長老婆。淩宜生對他也不是很反感,陪他喝了會兒茶,胡刀看到那張楊娣的畫像,央求淩宜生給他,淩宜生不願,胡刀說,你還可以再畫嘛,說不定你哪天都有機會來真實的,一張破畫有什麼舍不得的。淩宜生不是舍不得,而是覺得讓胡刀這種人拿去,會玷汙楊娣的形象。胡刀見淩宜生不肯,就乘淩宜生不注意搶了畫紙放在口袋裡不再拿去。淩宜生無奈,笑罵了胡刀一頓。
胡刀從身上摸出一小包東西扔在桌上,說我也不白拿你的,這東西給你,算是交換的物品。淩宜生說,這是什麼?胡刀說,好東西,前幾天一個朋友偷偷帶進來的。淩宜生去拆開來看,見是一些白色的粉末,驚異地說,你吸毒了?胡刀說,以前會玩,這不坐了兩年牢,沒貨跟上,癮也淡了,留給你玩吧。淩宜生撇撇嘴巴說,我可不要這東西。胡刀摸摸口袋裡那張畫,顯得心滿意足,說你不喜歡就扔了吧,這回晚上有個人想了。
天色暗了下來,胡刀慌忙說要回去了。淩宜生將桌上的那包東西扔在窗外的菜地裡。晚上去菜地裡拉屎時,看到那個白色的紙袋,又撿起來,心想,留著以後也許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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