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楚懷安既然親自開口要了,老鴇也不能攔著不放人,隻能賠著笑道:“侯爺喜歡就好。”說完又反手在溫陵臀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到了侯府好生伺候侯爺,彆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仔細你的腦袋!”
警告完,老鴇點頭哈腰的將三人送出門,閣裡的夥計還體貼的準備了馬車。
待三人上了馬車離開,老鴇沉下臉回到閣裡,隨手招了個夥計到身旁耳語:“立刻回去告訴少爺,侯爺從咱們這兒提了個丫頭走。”
夥計聽完,身影很快閃入後院不見,老鴇又看向人來人往的門口,抬手捏了捏眉心,總覺得這年過完沒有要開春回暖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冷了。
且說楚懷安三人坐著馬車回了逍遙侯府,剛下馬車,就看見來送禮拜訪的人被管家溫言軟語的勸出來。
那人垂著頭顱本以為要失望而歸,不期然看見楚懷安回來,立刻興衝衝的跑過來見禮:“下官拜見侯爺!”
這人看著不過四十出頭,身上穿著淺灰色官服,頭上戴著方方正正的烏紗帽,帽簷中間鑲著一顆烏黑的玉石,折射著光,成色中上,是內務局統一定製的,不過是個七品縣官。
這幾日來侯府拜訪的人很多,這人卻是第一個把官服官帽都穿戴齊整的。
“嗯?你是……”楚懷安疑惑了一聲,伸手將人扶起來,對著這人的老臉看了半天終於恍然大悟:“原來是李勇李大人,好久不見!”
楚懷安那句好久不見隻是客套,那李勇卻當了真,認真道:“侯爺日理萬機,這幾日總不得閒,下官又隻有這幾日才能回京,自是難以與侯爺見麵。”
“無妨無妨,李大人不在京都,令郞與本侯卻是十分交好,半個時辰前令郞還買了個花魁送給本侯呢!”
楚懷安毫不介意的將方才的事說出來,更像是顯擺一般,守在後麵的管家聽得老臉一抽,這才初三就去逛勾欄院,真是不像話!
老管家尚有禮義廉恥之心,那李勇卻是半點也無,頗為欣慰的笑起:“那是應當的,侯爺喜歡什麼,儘管告訴犬子,下官定讓犬子想法子給侯爺弄來!”
“那是自然!”
楚懷安說著拍了拍李勇的肩膀,李勇像是得了什麼了不得的恩賞,滿臉泛起紅光,搖頭晃腦起來,拉著楚懷安話家常一般嘮叨起來,楚懷安也不嫌煩,勾唇聽著,然而直到李勇說得口乾舌燥,也沒讓他進屋喝一口茶。
把自己縣衙後門年底一條狗生了七隻小狗的事說完,李勇終於沒話說了,見楚懷安還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李勇一拍腦袋瓜,又從袖袋裡摸出一個黃花梨雕刻的小木盒,木盒不算長,頗有點像裝簪子發釵的。
“這些是孝敬侯爺的,還請侯爺笑納!”
李勇討好的說,有些渾濁的眸底閃過一絲肉疼,楚懷安倒是沒什麼反應,這小木盒無論是用料還是做工都並不精致,想來裡麵裝的也不是多好的東西。
這般想著,楚懷安直接當著李勇的麵打開木盒,讓人驚訝的是,裡麵裝著厚厚一卷銀票。
銀票的麵額尚未可知,可光看這厚度,也不是小數目。
看清是銀票,楚懷安掀眸看了李勇一眼,李勇以為他這是喜歡,當即擺擺手道:“一點心意,不成敬意,權當是恭賀侯爺接任昭冤使的賀禮了!”
一個七品縣官,每月俸祿不過幾十兩,一年的俸祿也就幾百兩,剛剛在攬月閣那位李公子競買溫陵的麵紗出手就是五百兩,這木盒裡的銀票少說也得上千兩,這父子兩竟都覺得隻是一點小心意。
蘇梨心底驚愕,麵上卻是絲毫沒有表現出來,楚懷安合上木盒,臉上終於露出會心的笑:“李大人治理有方,去年政績做得一定非常漂亮吧?”
楚懷安話裡帶了一分欣賞,李勇立刻飄飄然起來,笑嗬嗬的回答:“哪裡哪裡,侯爺過譽了。”
“李大人不必自謙,本侯過幾日上朝,定向皇表哥舉薦,不知李大人心儀何等職位?”楚懷安笑著問,臉上一片誠懇,可憐那李大人與他並不相熟,輕易被他的皮囊所騙,將底牌全盤托出。
“不必勞煩侯爺掛心,陛下賢明,下官一心為民,陛下皆了然於心,想來不日便會將臣調入京中,屆時便能與侯爺時常見麵了。”
這話便是已經確定自己馬上會升遷,李勇說著表情露出向往,好像已經看見自己和楚懷安一起站在朝堂之上的場景。
“那本侯先恭喜李大人了!”
楚懷安拱手道喜,李勇又與楚懷安說了半天客套話才美得冒泡的爬上馬車離開,等他一走,楚懷安沉了臉,將裝著銀票的木盒丟給蘇梨:“好好保管著!”
說完大步走進去,管家將目光投向蘇梨,無聲的詢問溫陵是誰,蘇梨沒吭聲,收好木盒帶著溫陵回了自己的院子,從衣櫃裡找了一套女裝給她換上。
換上衣服,溫陵紅了眼眶,她雖然從攬月閣出來了,可手上腳上還戴著鈴鐺,這鈴鐺在接客的時候是情趣,卻也是防止剛入閣不認命的姑娘逃走的警鈴。
鈴鐺是特製的,若無鑰匙,很難取下。
蘇梨找了棉絮塞進鈴鐺裡,阻絕了那聲音,溫陵咬著牙又要跪下,被蘇梨一把扶住。
“幫你的是侯爺,溫姑娘跪我做什麼?”
“我本一心求死,是姑娘一番話又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我謝姑娘再造之恩!”
進了這屋子,溫陵已識出蘇梨是女子,如今這感謝也是實打實的沒有半分作假,蘇梨卻是不肯受,將她扶起來:“我說那一番話,將溫姑娘又困在了那醃臢地,算計居多,當不起溫姑娘的謝。”
“姑娘隻是為我指了條路,做選擇的是我自己,談不上算計,自是當謝的!”
蘇梨不讓跪,溫陵便改成鞠躬,無法阻止,蘇梨便也受了,見她這般講義氣,不由低聲道:“你既未失身,若你的未婚夫君真心待你,應該也不會介懷此事,你何不……”
“不了,雖未失身,可我這身子已被人看過摸過,就算他不介意,我卻不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待大仇得報,我便尋個庵堂做姑子去!”
溫陵爽利的說,經此一遭,性子倒是比方才在攬月閣要強硬了些。
她堅持如此,蘇梨也沒有再繼續勸說,帶著她來到楚懷安的院子,已有車夫候在屋裡。
“你既知你未婚夫君住在何處,這三日便尋了他把想說的想做的都處理好,也算是了了心願。”
“謝侯爺!”
溫陵福身行了禮,與車夫一同離開,屋裡安靜下來,楚懷安又像剛剛在攬月閣時,直勾勾的盯著蘇梨不放。
蘇梨垂眸站著,假裝感受不到他目光裡的探究。
良久,楚懷安終於開口:“若你是她,當如何報複?”
他假設的是蘇梨處於溫陵的位置,會如何做。
剛剛蘇梨激溫陵的時候,並非全然是算計溫陵,裡麵有多少是屬於她自己的情緒,楚懷安分得很清。
“我若是她,自當查清黑店與攬月閣的關係,揪出黑店店主、折辱我的人以及幕後黑手,將他們千刀萬剮,方解我心頭之恨!”
蘇梨的語氣平靜,像局外人在談論彆人的事,又像是冷漠至極的當事人,說著自己必會踐行的報複。
“既然如此有骨氣,五年前又為何要落荒而逃,不去將那些人剮了做湯?”
楚懷安問著,目光一寸寸掃過蘇梨的臉,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細微變化。
蘇梨剛剛說的話,很符合她黑白分明的性格,所以楚懷安想不明白,五年前她為什麼會偷偷逃跑。
“……那時候年紀小,膽子也小,不敢殺人,隻好逃了。”
蘇梨沉默了一會兒回答,並不願多提,楚懷安皺眉,知道她沒有說出實情,猶豫了片刻道:“五年前的事,我後來查了一些,那些土匪那日是進城到攬月閣去玩樂的,他們玩到很晚,出城的時候發現你在城外土地廟,才會將你擄走,那時天色已晚,你怎會出現在那裡?”
蘇梨走了五年,這些疑問在他心裡也埋了五年,當初他殺進土匪窩,想要的就是一個答案,沒想到那些匪徒為了平息他的怒火,提前將作案那三人綁了砍了腦袋。
作案的已經死了,要想知道真相,唯有問蘇梨這個當事人,然而那些陳年舊事,回憶起來總是傷筋動骨,所以蘇梨回京這麼久,楚懷安一直憋著沒問,今日若不是見蘇梨言辭如此果決,他也不會問得這樣直白。
“侯爺果真想知道真相?”蘇梨反問,並未急著回答,楚懷安眉頭一跳,啞著聲沒來得及開口,又聽見蘇梨接連問了一句:“無論我說什麼,侯爺都信我?”
無數次出現的夢境再次湧入腦海,蘇梨哭得悲愴,無比絕望的看著他質問:你為什麼不信我?
太陽穴一陣刺痛,楚懷安抬手壓住脹鼓鼓的太陽穴,鼻尖溢出一聲不舒服的悶哼。
他什麼時候沒有相信過她?
沒有得到回答,也知道不會有回答,蘇梨轉身準備離開,然而手剛觸到門框,一個高大的身軀從後麵貼上來,將她攔腰抱住,抱得緊緊的,喘著粗重的氣在她耳邊低語:“我不信,你就不說了嗎?”
蘇梨呼吸未亂,眸光清澈。
“我說了,你不信,我何必再說?況且,侯爺若真想知道一件事,有的是法子知道,何必執著於從我口中探知?”
“五年前我喝醉了,你我說過什麼我都不記得了,不記得便作不得數,你不能再說一次嗎?”
“不記得便做不得數?”蘇梨問著轉身看向楚懷安,他依然抱得很緊,緊到蘇梨的綿軟隔著冬衣感受到他硬實的胸膛。
他的表情急切,眼神有些慌亂,想要回答蘇梨那句問話,張了張嘴,卻被蘇梨輕易打散:“侯爺不記得醉酒後曾說我臟死了,這三個字我卻記得清清楚楚呢!”
臟死了!
這是他對蘇梨說過的話?
這種銳利的字眼,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楚懷安受到衝擊,抱著蘇梨的手不由得失力,蘇梨抬手推開他,退後兩步,慢條斯理的整理自己的衣衫,從容又淡定。
“侯爺,有些話,說了就是說了,不會因為你醉了,我就假裝沒聽見,不記得,五年前的真相,我說過一次,便不會再說第二遍,況且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你信與不信,於我已經不重要了。”
她說他信不信對她已經不重要了,卻像在說他這個人對她也已經不重要了。
那什麼對你來說是重要的?
楚懷安想問,可話到了嘴邊,又囫圇的哽在喉嚨。
蘇梨是為了幫陸戟脫罪回京的,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孩子,她如今看重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努力咽下堵在喉間的鬱結,他壓低聲音確認:“我醉酒後,當真對你說了那樣混賬的話?你那日不是說沒什麼要緊的事嗎?”
“這些舊賬翻出來於你我都沒什麼好處,若非侯爺執意要問,我自是不願回憶再這些。”
那些回憶對她來說如腐壞的陳傷,不致命,可戳一下還是會血流不止,痛心不已。
她向來果決,像五年前離開時,連一字半句都沒有留下,如今回來了,對於那些陳年往事,她不想提,便隻字都不在楚懷安麵前說。
她說得很對,楚懷安有很多辦法可以去查五年前的真相,隻是五年前有人故意清理的痕跡,粉飾太平,他那時還未想過自己會像如今這樣糾結在意當初的真相,便被輕易蒙混過去,如今想來卻是疑點重重。
“你說得對,這世上還沒有爺想知道,卻不能知道的事!”
楚懷安的語氣變得愉悅,他直勾勾的看著蘇梨,眸光發了狠,一字一句的宣告:“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五年發生過的事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
蘇梨的表情有些崩壞,聽這人話裡的意思,除了五年前的真相,連她在塞北這五年的事他都全部要查?他要從何查起?
蘇梨驚愕,楚懷安恢複正常,順勢擁著她又出了門,這一次管家備好了馬車,上車後楚懷安直接吩咐了一句:“去軍情處!”
馬車裡還備著暖爐,楚懷安順手往蘇梨手裡塞了一個,自己抱著一個坐在角落,也不知道在生誰的悶氣。
已近傍晚,街上的人並不多,馬車駛得很快,沒多久,軍情處的府衙便映入眼簾。
府衙是新修的,大門口的門楣上還支棱著沒褪色的紅布,兩個高大的帶刀侍衛守在門口。
“下官拜見侯爺!”
侍衛行禮,楚懷安沒吭聲,帶著蘇梨徑直走進去。
他走得急,衣擺在空中飛揚著,像是迫不及待的要找個地方宣泄自己的情緒一般,蘇梨要小跑著才能追上他。
今天才初三,許多人休沐未歸,軍情處還有些冷清,往裡走了好幾繞,一個清冷熟悉的身影不期然映入眼簾。
“趙大人?”
蘇梨低呼一聲,楚懷安停下,與拿著一封竹簡緩步而來的趙寒灼隔著十來步的距離遙遙相望,趙寒灼麵色如常,身後跟著麵色陰沉的安玨和趙啟。
瞧見楚懷安,趙寒灼挑了下眉,依然循著自己方才的步調緩步而來,及至跟前,溫吞吞朝楚懷安行了個禮:“見過侯爺。”
說完退到一邊,也沒有寒暄的意思,就是讓開路讓楚懷安過去。
蘇梨:“……”
趙大人,你話原來這麼少的嗎?跟除夕宮宴的時候有些不一樣啊。
蘇梨腹誹,楚懷安自然也想到趙寒灼在宮宴上的表現,倒是沒有出口刺他,隻是將目光落在他手裡那封竹簡上:“趙大人來軍情處借閱文獻?”
“正是,顧大人與蘇小姐文試一案牽連甚廣,下官自是要謹小慎微,不敢妄下定論。”
蘇梨:“……”
楚懷安:“……”
安玨:“……”
論睜眼說瞎話的功夫,趙大人你若是稱第二,恐怕就沒人敢稱第一了。
幾人在心裡吐槽,趙寒灼卻是麵不改色,十分嚴肅的轉向蘇梨道:“蘇小姐,此案還在調查中,若是本官遇到什麼有疑義的地方,還請你配合大理寺查案。”
“趙大人有需要,民女自當全力配合!”
蘇梨拱手回應,安玨在一旁白眼都快翻上天了,隻想趕緊送走趙寒灼這座黑閻羅。
好在趙寒灼並不是李勇那樣話多還喜歡賴著不走的人,拿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又儘了該儘的禮數,趙寒灼揮一揮衣袖,便帶著竹簡走了。
安玨沒把人送出大門口,又打起精神應對楚懷安:“不知侯爺今日親臨軍情處,所為何事?”
他心裡有些沒底,那日在皇陵沒在蘇梨身上討到好處,又被踹了兩腳失了顏麵,今日楚懷安若還要揪著那事借題發揮,他也是不占理的。
安玨腦子裡飛快的琢磨著應對之策,卻聽見楚懷安輕飄飄的說了一句:“也沒什麼大事,本侯今日是來問安主蔚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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