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響。
蘇梨跪在地上,膝蓋有些發疼。
楚淩昭的審問來得太猝不及防,她前後的回答分明已經自相矛盾。
“陸戟擅離職守是重罪,謹之惑亂後宮也是重罪,二者若隻能選其一,阿梨選誰?”
“陛下,我隻是一介弱女子,怎能妄斷這二人的生死?”蘇梨驚疑不定的回答,心底一陣發慌,楚淩昭眯了眯眼睛:“若朕一定要你選一個呢?”
他已經查明了蘇梨和楚懷安當年謀劃的事,雖然最終並沒有真的實施,可有這樣的念頭,便是罪不可恕!
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可以接受自己的女人被人覬覦。
蘇挽月入宮以後,楚淩昭自問對她已經十分的好,可蘇挽月並沒有回應他對等的感情,在蘇挽月心中,藏了旁人。
後宮守衛森嚴,蘇挽月不可能與楚懷安暗通款曲,但再嚴的守衛也困不住她的心。
她的心另有所屬,所以看不見他對她的好,可以將他贈的白玉簪隨意送人,也可以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用腹中的孩子作為籌碼。
如此種種,是對他感情的褻瀆,更是對九五至尊威嚴的挑釁!
他是真的怒了。
感受到他渾身翻湧的怒火,蘇梨的心跳加快,猶豫片刻做出回答:“回陛下,我選將軍!”
如果陸戟和楚懷安之間隻能活一個,如果蘇梨一句話能決定他們的生死,蘇梨選擇讓陸戟活。
這樣類似的選擇,楚懷安前不久也這樣問過。
蘇梨的答案沒有變,語氣也一如那日那般堅定不移。
“想清楚了?”楚淩昭問。
“是!”
“來人!”楚淩昭一聲令下,立刻有宮人用托盤端上一小壇子酒。
裝酒的壇子是上好的白玉雕琢的,做成鼎爐的形狀,壇口盤著兩條龍,中間攢著一顆寶珠,很是威武有氣勢,旁邊還有一隻配套的白玉酒杯。
“這是西域前些日子送來的好酒,阿梨一會兒出宮送到逍遙侯府,親自看著謹之喝下,可好?”
“陛下,這是……”
蘇梨試探著問,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心中已隱隱有了猜想。
“酒裡有斷腸散,喝下三杯,必死無疑!”
這人……竟早已備好了毒酒!
蘇梨下意識的後退兩步,身體不受控製的晃了晃,楚淩昭抓著她的手幫她穩住身形:“酒隻有這一壇,阿梨現在還可以反悔,去大理寺還是逍遙侯府?”
呼吸變得急促,胸腔起伏的時候隱隱發疼,腦袋變得如同漿糊一般,湧現出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一會兒是她在埋焦屍,一會兒是雨夜被淋花了妝容的焦屍,還有被強灌了毒湯漸漸沒了動靜的趙氏。
這些畫麵像皮影戲一樣不停在腦海裡閃現,最後變成這一壇子白玉裝的毒酒。
現在,她要親手送楚懷安上路。
“謝陛下賜酒,我這就去逍遙侯府!”蘇梨朝楚淩昭盈盈一拜,伸手從宮人手中接過托盤。
蘇梨帶著毒酒出了宮,出宮以後坐的還是宮裡的馬車。
宮裡的車夫駕車都很穩,一路上一點搖晃都沒有,到逍遙侯府的時候,時辰已經有些晚了,不知為什麼,府上四處還都亮著燈,好像在等著什麼人。
管家熱情的把蘇梨迎進府,見蘇梨還拎著一壇子酒,不由道:“姑娘來就是了,怎麼還帶東西,也太見外了。”
說完想從蘇梨接過酒壇,被蘇梨側身避開:“這是陛下讓我帶給侯爺的酒。”
“哦哦,是老奴唐突了。”管家一臉歉然,引著蘇梨往裡走,走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姑娘之前是不是和侯爺吵架了?”
怕蘇梨想多,管家連忙解釋:“姑娘放心,老奴這話沒有彆的意思,隻是見侯爺這幾日比較消沉,總是把自己關在屋裡,有些擔心。”
楚懷安畢竟是管家看著長大的,管家把他當成半個孩子看待,自是真心為他好。
“沒有吵架,許是他自己有什麼煩心事吧。”
蘇梨低聲回答,說話間已到了楚懷安住的院子,管家做了個請的姿勢不再往裡走,蘇梨頷首謝過,拎著酒走進院子。
這個時辰,院子裡的下人都已經歇下,門外也沒人守著值夜,蘇梨走過去敲了敲門,楚懷安懶洋洋的聲音立刻響起:“進來!”
推門進去,這人穿著一身月白色中衣,裹著一床薄被毫無坐相的坐在桌案前,手裡正鼓搗著一些小玩意兒。
仔細一看,桌上放著好幾塊剛開出來的玉石,,隻有簡單的形狀,還沒完全成形。
見蘇梨進來,眉毛微挑:“怎麼,大半夜急著給爺送喜帖來了?”
說著話,這人把被子一掀,丟了手裡的東西,衝到蘇梨麵前,動作輕巧的順走她手裡那壇酒。
啵的一聲,酒塞拔開,馥鬱香甜的酒香立刻溢滿整個房間。
楚懷安深深嗅了一口,眼底閃過驚豔,他喝過不少酒,是不是好酒一聞就知道。
“酒乃陛下親賜,我不過是送到侯府而已。”蘇梨說著將配套的白玉杯拿出。
宮裡要賞賜什麼東西,著內務府的人送到侯府便是,犯不著讓蘇梨親自送,還挑在大半夜,這事怎麼看怎麼反常,楚懷安卻好似毫無所覺,接過杯子嘴上不滿的吐槽:“反正整壇酒都是我的,還要杯子做什麼?”
說完抬手倒了一杯酒,剛要喝下,被蘇梨按住手腕:“侯爺不問陛下為何賜酒?”
“為何?”
楚懷安配合的問,眼睛仍直勾勾的盯著那酒。
他口中問著為何,語氣卻沒有一點好奇,蘇梨的手不由得一鬆。
“侯爺今日,見過陛下了?”
蘇梨猜測,這人太平靜了,平靜到好像早就知道了她的來意,早就知道這酒裡有什麼東西。
不然大半夜,侯府為何無緣無故還點著這麼多燈?
楚懷安瞧著那酒,表情仍是紈絝不羈,抬手在蘇梨頭上揉了揉:“人活一世,不過短短幾十年的光陰,你就不能活得糊塗點麼?”
他說,變相的承認了蘇梨的疑問,他見過楚淩昭,知道五年前的事已經敗露。
明知是毒酒,明知她深夜前來為了什麼,他竟就打算以這幅放蕩不羈的模樣混過去!
“我選了將軍。”
蘇梨沒頭沒尾的坦誠,楚懷安勾唇,知道她說的什麼,仰頭將那杯酒一口飲儘:“我現在要死了,阿梨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他的眼眸亮閃閃的,含著一分期盼。
“……侯爺一路走好!”
楚懷安失笑,給自己倒了第二杯,沒急著喝,抬眼瞧著蘇梨,目光灼熱如火燒,似要將她的容顏輪廓一寸寸都刻進心裡:“五年前我對不起你,現在我走了,你高興麼?”
“沒有!”
得了回答,楚懷安喝下第二杯,指尖一鬆,酒杯從桌上咕嚕嚕滾了一圈滾到地上,摔成碎片。
才喝了兩杯而已,他好像已經醉得不行,提起酒壇仰頭一口氣喝了一大壇,來不及吞咽的酒液順著喉嚨滑落,打濕了大片衣襟,小片結實的肌理若隱若現,性感惑人。
喝完,他把酒壇重重放到桌上,俯身湊到蘇梨麵前追問:“既然不高興,那……會難過嗎?”
會因為我死了而難過嗎?
“我……”
蘇梨剛說了一個字,楚懷安便捂著肚子一臉痛苦的蜷縮在地上。
蘇梨連忙蹲下去想看他怎麼樣,卻聽見他腹中嘰裡咕嚕一通響,然後是楚懷安氣急敗壞的怒罵:“楚淩昭,王八蛋,竟然給我下巴豆!”
蘇梨:“…………”
逍遙侯府又是一夜燈火通明,逍遙侯半夜突然拉起了肚子,全城沒有一個大夫敢出診,逍遙侯蹲在茅房罵了一夜的娘,天亮時拉到虛脫被人抬到床上,太醫院的禦醫才姍姍來遲。
禦醫開了藥,但因為巴豆劑量太大,逍遙侯足足拉了七八日才算消停,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手腳虛浮的趴在床上爬都爬不起來。
聽聞此訊的帝王在禦書房歎了口氣:“朕不是說了三杯就必死無疑嗎?阿梨怎麼也不攔著謹之,喝個毒酒都不規矩……”
禦前伺候的宮人:“……”
陛下,您說這話的時候能不笑得那麼開心嗎?看得奴才們心慌啊!
一個月後。
遠昭國雪澤年夏至,皇貴妃蘇挽月平安誕下皇子,陛下賜名楚慎,字憫泓,大赦天下。
皇子楚慎百日宴當日,被關押在大理寺天牢的鎮邊大將軍陸戟被赦免放出,革除鎮邊大將軍一職,上交帥印,貶為庶民暫居京中,無陛下恩準,不得離開京都半步!
在舉國上下忙著為皇子祈福的時候,胡人使臣呈上奏折,懇請派使臣團保護胡人公主忽宛顏入京和親,以求與遠昭國謀取長遠的安寧和平。
折子呈到禦前,楚淩昭讓禦前侍奉的宮人把折子念了一遍,議政殿的氣氛一片凝重。
“鎮邊將軍陸戟獲罪被貶,驃騎將軍趙飛揚叛亂被殺,朕的遠昭剛沒了兩員大將,胡人卻在此時要求進京和親,眾愛卿對此事有何看法?”
眾大臣左右看看,最終隻拱手喊了一句:“陛下,胡人居心不良啊!”
楚淩昭表情沉鬱,是個人都看得出來胡人居心不良,還需要旁人說?他要的是解決之策!
“陛下,之前的宮亂,似有胡人參與其中,胡人此時提出來京和親,恐怕有試探我遠昭朝綱是否安定之意,臣以為這次和親,不能拒,以免讓胡人看出破綻!”
顧遠風主動站出來說,最近他在朝堂很是活躍,不再僅僅局限於太學院的冊編教化之事,對其他政事也能給出獨到精準的見解。
楚淩昭點點頭,趙寒灼跟著出列:“陛下,安家叛亂一案大理寺尚在跟進中,陛下不妨借此機會回信邀請胡人的王上一同隨公主一同入京,胡人若敢作亂,可我們也可將他們的王上扣押在京中作為人質,待安氏叛亂一案水落石出,正好可以當麵對峙!”
趙寒灼的提議十分有道理,眾人紛紛附議,楚淩昭的臉色好了許多,又說了幾件比較著急的事與眾大臣商議才退朝。
楚淩昭回信以後,胡人很快著人快馬加鞭回了文書,他們的王上忽韃願意隨和親使臣團一同入京。
回信一來,朝堂再度陷入凝重的氣壓之中。
胡人使臣團入京,關係重大,使臣團的安危關係著兩國的和平,而使臣團入京以後,皇城的安危更是重中之重。
最重要的是,胡人要入京,必先從陸戟鎮守的塞北邊關入境,如今陸戟被革了職,邊關無人鎮守,胡人豈不是一眼就能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