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顧家滿門所有慘死冤魂的呐喊。
顧家不曾有錯,有錯的是遠昭,是這個腐朽不堪的皇室!
所以他拋去顧家祖訓,入了胡人一族,冠了胡人的姓名!
忽韃似乎一直等著的就是這一幕,扈赫這一聲吼得他極為熨帖,他饒有興致的看向楚淩昭:“陛下,本王的勇士好像與你們遠昭淵源頗深啊。”
“……”
楚淩昭一臉肅然,從顧炤這兩個字出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陸戟下不去手的原因。
顧家是被冤枉的。
顧雲修被革職之事,楚淩昭尚且年幼,隻模模糊糊記得顧雲修曾在禦書房與父皇大聲爭吵過一番,那一次吵得很厲害,爭吵中楚淩昭隱約聽見了老逍遙侯的名字。
爭吵後沒多久,顧雲修便被革職了。
結合之前突然爆出的遺旨一事,楚淩昭不難猜出當年的齟齬,多半是顧雲修不小心查到了越昭帝曾留下遺旨,告訴先帝以後,先帝對老逍遙侯起了殺意,顧雲修不讚同此舉,才會與先帝起爭執。
先帝怕此事泄露,便革了顧雲修的職,後來流放路上,許是先帝又許是太後不放心,終究還是派人滅了顧家滿門。
“你活著,為什麼不回來找我?”
陸戟沉聲問,顧家蒙冤一事他沒有立場發表意見,但有些事他能。
聽見這個問題,扈赫嗤笑出聲,他一開始隻是輕聲在笑,後來變成仰天長笑。
那笑聲極狂妄又極悲涼,聽得人心裡不舒服極了。
笑夠了,扈赫提著長戟攻向陸戟,陸戟用短劍抵擋,長戟插著劍刃掃過,激起火花,發出刺耳的聲響。
扈赫一把將長戟插在地上,抓著戟身借力躍起,雙腿夾住陸戟的脖子用力一絞,兩人同時摔在地上,滾成一圈。
陸戟到底受了傷,又有所顧忌沒有下死手,動作便慢了一拍,被扈赫搶先壓在地上,狠狠一拳揍在臉上。
“找你做什麼?回來繼續給昏君賣命?”
扈赫反問,言語之間對遠昭皇室已經失望至極,陸戟想說話,扈赫又是一拳揍在他臉上。
兩拳都極為用力,陸戟臉上立刻出現淤青,耳朵甚至嗡嗡的有些耳鳴,衣領被揪起,脖子被勒著有些呼吸不暢。
他聽見觀景台上的胡人爆發出巨大的歡呼,也聽見遠昭的大臣在叫他的名字,可所有的聲音都敵不過扈赫那句輕柔至極的低喃:“你也還沒有死,為什麼不替阿漓報仇?”
阿漓二字,像淬了劇毒的刀刃,毫無預兆又精準無比的插入陸戟的心臟。
致命的痛。
他的眼底湧出無比的悲慟與憤怒,落在扈赫眼中卻隻剩下刺眼至極的諷刺。
他笑得猙獰扭曲,揪著陸戟的衣領將他的腦袋狠狠摜到地上。
後腦勺在硬實的地麵磕出一聲悶響。
陸戟的視線有些模糊,扈赫又將他拎起來,惡意的湊到他耳邊道:“聽說你身邊有人了,你和她睡過了嗎?你忘記阿漓了是嗎?”
“我沒有!”
陸戟反駁,扈赫卻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聲音,自顧自道:“也好,你忘了也好。”說著用手掐住陸戟的脖子,那隻眼睛閃過一絲清明,然後是讓人不寒而栗的魔怔。
“既然你不想替阿漓報仇,那就去死吧,你死了,我就能替她報仇了!”
說完最後一個字,五指猛地收緊。
許是肩膀傷處的麻木將神智也麻痹了,許是腦袋傷得太重,又許是阿漓這個名字被珍藏在心底太久,一經提起,便化解了他所有的防禦。
“陸戟,你他媽給我起來!”
一聲怒罵襲來,隨之而來的是一個不明之物,扈赫下意識的抬手一抓,接住一個木牌,木牌兩麵端端正正寫著‘蘇梨’兩個字。
蘇梨?
扈赫眸子眯了眯,試圖擰斷陸戟脖子的動作頓了片刻,他偏頭看向陸戟:“原來你的新歡也在今天的比試中?”
這個發現叫扈赫愉悅起來,他臉上久違的出現發自內心的笑。
“真是讓人開心呢。”
扈赫笑起,準備再度擰斷陸戟的脖子,陸戟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擰,兩人均在地上滾了兩下,陸戟兩腿絞住扈赫的脖子,兩人形成鉗製狀態。
楚懷安不合規矩的趴在鐵欄邊,看著場上怒罵:“陸戟你他媽就喝了一碗酒耍什麼酒瘋!還不快打他!你想死嗎?你想死爺還不想死呢!你看看排在你身後的是誰!你死了,她就第一個給你陪葬!!!”
楚懷安用儘全力在吼,但因為身體發著軟,聲音也不是很大。
胡人一看楚懷安下場趴到鐵欄邊了,便有些坐不住了,紛紛起身也想下場近距離搖旗呐喊,負責維持秩序的禦林軍立刻上前攔住他們。
胡人情緒激動想要反抗,禦林軍也沒慫,抽出長刀就與他們對上。
眼看氣氛劍拔弩張起來,楚淩昭還是那幅波瀾不驚的模樣看著場上的情況。
“陛下,你這是做什麼?比試剛到一半,勝負未定,貴國的侯爺壞了規矩,反倒對本王的勇士大動乾戈了?”
“王上方才一時激動,不是也往場上擲了個茶杯麼?朕那弟弟脾氣不好,見不得彆人做什麼,也算是禮尚往來,況且方才王上也見到了,他連跳個看台都會摔倒,即便趴在那裡也沒什麼用,朕這便讓人將他召回來便是。”
楚淩昭氣定神閒的回答,扭頭衝宮人遞了個眼色,立刻有人下場去拉楚懷安。
這解釋也算合情合理,楚懷安身份地位與旁人不同,他壞了規矩可以,但那些個胡人也想和他一樣不守規矩就不行了。
忽韃冷著臉看了楚淩昭一會兒,微微抬手,握拳,那些躁動不安的胡人見了便漸漸安靜下來,禦林軍也收了刀,不過沒再離開,就那麼人牆似的圍在那裡,以免胡人再次鬨事。
扈赫手裡還拿著寫有蘇梨名字的木牌沒放,為了抵擋陸戟,這個木牌就擋在他們中間,像一把寒光四射的刀,在他和扈赫之間劈出一條巨大的裂痕。
那些血腥陳腐的舊事,被揭開封條,散發著無比惡臭的氣息向他席卷而來,叫他分不清現實和回憶。
阿漓……
我是有水的溫柔的漓,不是分離的離。
陸大哥,你……你為什麼親我?哥哥說這樣是不對的。
夫君,以後我便是你的妻了,我會為你生兒育女,若是遇到任何危險,我會擋在你前麵。
夫君,你說我們的孩子叫什麼名字好?陸小刀?陸小劍?
那嬌嬌軟軟的聲音,他聽了近二十年,如今卻隻有午夜夢回時才能聽見。
他其實不敢做夢,怕在夢裡看見她被無情的折磨,又怕她滿身是血的抓著他質問:夫君,我好疼,你為什麼不替我報仇?
腦子陷入一片混亂,耳邊的聲音虛虛實實,最終都化作一聲甜蜜又羞怯的低喚:夫君!
噗!
陸戟偏頭吐出一口血來,胸腔每一寸骨頭都叫囂著發疼。
也許是剛剛褐羅那一腳積在胸腔的血,又許是這五年反複在胸口灼燒的痛積累的瘀滯。
“咳咳!”
陸戟嗆得咳嗽出聲,手不自覺的失力,扈赫掙脫他的鉗製一躍而起,抬腳將陸戟踢開,然後撿起長戟在陸戟身上戳了戳,刻薄的挑釁:“陸將軍,站起來!和我打一架!讓我看看踩著我妹妹的屍骨爬上將軍之位的鎮邊將軍到底有多能耐!”
在戰場上,最上乘的戰術是攻心,最忌諱的自然也是自亂陣腳。
陸戟的陣腳已經亂了。
在扈赫看來,他已經不堪一擊。
直接殺了其實沒什麼意思,當著這麼多的麵羞辱至死,才是最好的死法。
陸戟聽不太清楚扈赫在說什麼,但他還是爬了起來,他腦子裡亂糟糟的,聲音嘈雜,最深處卻有股意念告訴他必須要站起來。
站起來!
剛剛站穩,扈赫提起長戟攻了過來,他有意羞辱,瞄準的是陸戟的右腿,想先挑斷陸戟一條腿。
陸戟身體晃了晃,彆說躲開,根本連站都站不穩。
眼看長戟要戳中陸戟之時,一聲驚恐的、脆生生的驚呼掠過人群生生刺入陸戟耳中。
像一把匕首,撕開重重迷霧,揪出一絲清明。
陸戟微微睜大眼睛,側身避開扈赫,抬腿一踢,戟身震顫,險些從扈赫手中脫離。
陸戟站穩,循聲朝觀看台望去,果然看見蘇湛穿著一身雪白的錦衣站在楚淩昭身邊。
“小心!”
蘇湛驚呼,陸戟連忙回頭應對扈赫,思緒翻湧得腦袋幾乎要炸裂,在這一片紛亂中,陸戟終於尋回自己的理智。
阿湛不能有事!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便將其他的情緒壓了下去,紊亂的心緒恢複平靜,陸戟的應對也漸漸沉著起來。
扈赫有些驚詫,沒想到這麼快陸戟就能重新將心防建設起來。
啪!
陸戟一記連環踢將扈赫逼退數步,長戟也脫手而出,不給扈赫機會,陸戟一腳將長戟踢出場外。
兩人赤手空拳,隻剩下肉搏。
“將軍的心性果然非同尋常,我還以為你對我妹妹有多深情呢,看來也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
短短四個字,扈赫就對陸戟的感情做出了評判。
但……他有什麼資格評判呢?
“顧炤,阿漓怎麼死的你我都很清楚,若她知道你改了胡姓,她會哭的。”
她會哭的。
最後一句陸戟的聲音放得很輕,好似當初那個明媚天真的少女就站在他麵前,讓他心疼到了極點,不敢大聲一點,將她惹紅了眼。
“閉嘴!你沒資格提她!”
扈赫不知為何惱羞成怒,衝上前和陸戟肉搏。
兩人的筋骨都是在屍山血海中淬煉成的鋼鐵,拳腳相擊,皆是硬碰硬,實打實,挾裹著勁風,卷挾著野性的殺戮。
陸戟左肩有傷,扈赫便有意識的攻擊他的左肩,幾次拳腳都正好打在他肩上淌著血的傷處。
扈赫再一次踢中陸戟,陸戟後退幾步撞到鐵欄上。
傷處的麻意幾乎擴散到半邊身體,陸戟動作遲緩了些。
好機會!
扈赫瞄準時機,足尖一點,整個人猛地騰空,想要一腳踢爆陸戟的腦袋,紛亂嘈雜的呼聲之中突兀的傳來一記小孩兒的哭喊:“不要殺我爹!!”
那聲音撕心裂肺,極柔弱無助,惶恐不安至極,是扈赫最討厭的脆弱生物。
他在叫誰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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