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梨伸手接過碗,蘇挽月站在那裡沒動,直勾勾的盯著那碗藥看。
看著看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她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剛嫁給楚淩昭的時日,他待她極好,但凡有什麼好東西都想著她。
娘告訴她,帝王的寵愛都隻是一時的,隻有位分才是真的,於是她從太子側妃一路高歌爬上了貴妃之位。
整整五年同床共枕、朝夕相伴,她待楚淩昭真的沒有一分真心嗎?
她分明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他了啊!
她隻是貪心,貪戀著另一份隱秘的美好罷了。
那時她待字閨中時,最可望而不可求的東西,那缺憾時不時的撩動她的心,最後在蘇梨的助推下演變成了不可彌補的錯。
“陛下!臣妾知道你在外麵,你來見臣妾一麵!臣妾有話要說!”
蘇挽月撕心裂肺的大喊,瞪大眼睛望向殿門口,恨不得眼神能拐彎,越過重重宮牆看見當初那人的身影。
從她被丟進這裡,楚淩昭便再也沒見過她,如今他要她死,連最後一麵也不肯給她。
當初他有多深情,如今就有多絕情。
“鴻熠,你出來!”
蘇挽月不死心的喊,跪在地上不顧鐵鏈的束縛想要爬到殿門口。
手腕和腳腕立刻被鐵鏈磨出血來,十指也在光亮的地磚上抓出血痕,淒慘至極。
蘇梨不想再看這樣的畫麵,移開目光,卻看見那宮婢低頭安安靜靜站著,一錯不錯的看著蘇挽月,眼底含著嘲諷。
宮裡的人都是逢高踩低,蘇挽月落到如今的地步,彆說被人看不起,就算是背地裡被這些宮人欺辱恐怕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這位宮婢的眼神卻讓蘇梨格外的不舒服。
蘇梨還要細看,那宮婢察覺到她的目光,垂眸掩下情緒,溫聲提醒:“請縣主抓緊時間。”
蘇梨抿唇,在蘇挽月麵前蹲下。
“娘娘要自己喝還是我灌你喝?”
蘇梨淡漠的問,看見蘇挽月今日的表現,竟有種喝下這碗藥,能幫她解脫的慶幸。
“我不喝!我要見陛下,我……”
蘇挽月還要垂死掙紮,一旁的宮婢突然上前捏住她的臉頰,叫她合不上嘴。
“陛下還在等著縣主。”
宮婢催促,蘇梨將藥灌進蘇挽月口中,她死死的瞪著蘇梨,滿眼憤恨,似要變成厲鬼將蘇梨拆骨剝皮,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不知是謾罵還是詛咒。
碗裡是劇毒,毒性發作得很快,蘇挽月的眼珠突起,漸漸不動了,宮婢鬆開手,蘇挽月趴在地上沒了動靜,蘇梨放下碗,心底有些茫然。
她親手殺了蘇挽月,屍體就在她腳邊,她無悲無喜的看著,冷漠至極。
然後她想起楚懷安,他曾那樣真心的喜歡過的女子,被她抹殺,他連一句臨終的告彆都沒有機會說。
他……會不會生氣?
剛想到這裡,頭頂突然籠上一層陰影,偏頭,楚淩昭穿著一身明黃色的龍袍站在殿門口,他長身如玉,挺拔的立著,不過而立之年,帝王的威儀已達巔峰,正是最鼎盛的年華,與躺在地上氣絕身亡的蘇挽月形成鮮明的對比。
良久,他終於開口:“死了?”
隻有最簡短的兩個字,聽不出喜怒。
為了以防萬一,蘇梨伸手探了探蘇挽月的鼻息回答:“嗯。”
“蘇貴妃產後元氣大傷,重病纏身近一年,於今日病逝,其子楚慎先天不足,身體孱弱,即日起送出宮療養,待病愈之後再送回宮中。”
他一字一句的說,這些話是他早就想好了的,說完,有宮人進來打開鐵鏈,用草席將蘇挽月裹了抬出瀲辰殿。
至此,瀲辰殿終於人去樓空,再不複當年。
楚淩昭在瀲辰殿殿門口站了足有一刻鐘的時間,沒有人知道他在那一刻鐘裡想了什麼。
一刻鐘後,他偏頭對蘇梨說:“走吧。”
蘇梨提步跟上,看著他的背影莫名覺得他在風華正茂的年紀坐擁天下,卻孑然一身,什麼都沒剩下。
踏出瀲辰殿的大門,蘇梨看見門口站了一個女子,她的穿著打扮不像宮婢,亦不像是寵妃,微微頷首站著,儀態極好,容貌更是絕美無雙,然而脖子和手上的肌膚卻已經衰老鬆弛,尤其是那一頭青絲花白得不成樣。
楚淩昭走到那女子身邊,臉上多了一絲暖意,握住女子的手腕溫聲道:“阿裳,走吧。”
他喚她一聲阿裳,聲音溫柔至極。
蘇梨一怔,想起已故皇後名叫安若裳,閨名便是阿裳。
“……皇後娘娘?”
蘇梨詫異的喚了一聲,安若裳偏頭看著她,溫柔的彎眸:“阿梨果真聰慧。”
一語,算是間接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蘇梨還處在震驚之中,她想問安若裳怎麼會死而複生,想問她這些年去了什麼地方,最終卻隻抓住最關鍵的問了一句:“娘娘用換臉術與人換了臉?”“”
安若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眼神有些黯然,那張絕美的臉卻做不出任何的表情:“換臉並非我所願,當初我昏迷醒來,臉便已經變成了這樣。”
蘇梨抿唇,沒問何人將她迷暈,也沒問這其中有多少曲折離奇的事,她既然能再回到楚淩昭身邊,想必楚淩昭已經將她的底細查得清清楚楚。
看她現在這樣,恐怕是受到換臉術的影響,大限將至。
“朕與阿梨談點事,你先去休息吧。”
楚淩昭讓安若裳離開,帶著蘇梨去了禦書房。
禦書房是朝臣議事的重地,蘇梨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進這裡了。
她是女子,並非臣子,卻總是摻和在這樣的事裡,實在是不大像話。
“謹之都與你說了?”
楚淩昭開門見山,蘇梨點頭,表情平靜,和第一次麵聖時一樣,有泰山崩於前都不變色的本事。
“此行你有什麼要求?”
楚懷安問,已經做好蘇梨問他要人要錢的準備,他也知道,她現在的身體不比以前,若發生什麼事,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蘇梨的回答是:沒有。
她對他沒有要求,不要暗衛暗中保護,也不要彆的。
“你想好了,什麼都不要?”
楚淩昭再度確認,若說他心裡對蘇梨沒有愧疚那是不可能的,但為君者,很多時候比普通人都身不由己。
他身上擔著的,是遠昭無數黎民的生死,不是一個兩個人的愛恨,如果能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他必然是以利益為重的。
所以,為了遠昭未來三年的祥寧,他可以犧牲和楚懷安多年的手足情誼,也可以犧牲蘇梨。
先帝臨終時說,人活一世,求的不過是坦蕩磊落,無愧於心,但哪怕古今聖賢為君,也永遠做不到無愧。
那時他不明白這句話,總覺得先帝是錯的,時至今日,他才明白,先帝口中的無愧有多難。
先帝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忽韃既然隻跟陛下要了我一人,那便隻有我能跟他踏進胡地,陛下何必再為了我損兵折將?”
蘇梨看得通透,如今忽韃在遠昭,胡人又戰敗了,自是處處受限隻能聽楚淩昭的,一旦回到胡地,那便是他的天下,楚淩昭就算給她幾百暗衛,那也沒什麼用。
楚淩昭抿唇沒說話,蘇梨想了想又道:“陛下會應允忽韃的要求,還特意讓侯爺轉達這個消息給我,說明忽韃並不想要我的性命,臣女想問陛下忽韃此舉意欲何為。”
“他要你為忽可多守寡三年。”
“……”
蘇梨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她和忽可多有什麼關係,憑什麼要為忽可多守寡?忽韃是腦子突然抽風了嗎?
蘇梨一臉無語,楚淩昭並不意外她的反應,畢竟當時他聽見忽韃說出的這個理由,腦子裡盤旋的疑問比蘇梨還要多。
“忽韃跟朕保證,不會傷你性命,朕會派暗衛潛入胡地確定你的安全。”楚淩昭說完頓了一下,眸色加深:“若胡人有什麼異動,阿梨也可及時傳達訊息出來。”
“忽韃不是傻子,陛下在想什麼,他並非全然無所察,他怎會讓我知曉那些機密之事?”
蘇梨反問,不管忽韃為什麼要讓她給忽可多守寡,蘇梨去了胡地的日子想來都不會太好過,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去探聽情報,難度實在是太大了。
“朕知道此行艱難,也未曾想過強行要求阿梨去探查消息,不論忽韃意欲何為,遠昭與胡人這一仗都在所難免,阿梨此去,是自我的犧牲,也是對謹之的鞭撻錘煉,朕對阿梨實則隻有一個要求。”
“什麼?”
蘇梨已經隱隱猜到楚淩昭想要說什麼,卻還是不自覺問出聲。
“朕希望你不管遇到什麼,都努力的活下去,等謹之率兵踏平胡地,娶你回京!”
遠昭和胡人這一仗不可避免,經此一役,陸嘯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光靠陸戟一個人與胡人對抗實在有些辛苦,從兵馬大權來看,也未免獨大。
楚淩昭需要強兵,還要不動聲色的牽製陸戟的兵力,楚懷安的崛起就變得至關重要。
蘇梨既是楚淩昭送給忽韃的一顆釘子,也是他從楚懷安身上卸下的一根肋骨。
不先痛入骨髓,怎能磨出一身錚錚鐵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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