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梨看了一會兒,認出那女子是自己之前在宴會上見過的,乃信任京兆尹林政的獨女林月霜。
“背後莫說人是非,這可是在宮裡,彆亂說話。”
林月霜美目一橫,警示了其他幾個女子。
她看上去不過才十五六的樣子,說話倒是極老成妥帖。
被警告的幾個女子並未收斂,反而嘟著嘴越發不平:“霜姐姐,我們說的都是實話呀,你看那個人真是恣意妄為,先是腳踏兩隻船倒貼將軍和侯爺,又借著奉旨行商的名號到處拋頭露麵,這哪裡是女子應該做的事?”
“就是就是,我都打聽過了,聽說她那成衣鋪找來的繡娘,不是寡婦就是彆人玷汙了身子的破鞋,她自己名聲臭也就算了,還把這些個該浸豬籠的人都聚到一起是要做什麼?莫不是打著賣衣服的名聲開窯子?”
這話說得太過直白粗鄙,幾個女子都是未出嫁的,皆笑罵了那人幾句。
嶽煙聽得臉都漲紅了,這些人都是哪家的女子?怎麼如此的沒有教養,竟在背後如此嚼人舌根?
“姐姐莫惱,先看看那林小姐是何反應。”
蘇梨勸說,嶽煙立刻冷靜下來,這些事都由那林月霜引起,若她是在背後慫恿攛掇的人,自是要將她好好教訓一番才是。
“你們可彆胡說,縣主一職可是陛下親自下旨封的,縣主讓寡婦和失貞的女子也能靠手藝糊口,那是在行善積德,你們如此在背後說她壞話,也不怕被人侯爺、將軍聽見,壞了自己的大好姻緣?”
林月霜聲音輕靈,有條不紊的分析,眾人頓時沒了聲音,隔了一會兒有人小聲開口:“也是,聽說那縣主小氣刻薄得很,前些時日,我表哥和朋友吃飯,不過是提了她兩句,被太傅和大理寺的趙大人聽見,連今年參加科舉的資格都被取消了。”
“竟是如此的小肚雞腸?十年寒窗被她毀於一旦,她也不怕遭天譴嗎?”
有女子義憤填膺,活像蘇梨乾了什麼殺人越貨的事。
她們明明沒有在現場聽見那些人說了多過分的話,卻因為蘇梨毫發無損,就覺得是蘇梨仗勢欺人。
“阿容,彆說了,小心一會兒被聽見。”
“是啊是啊,你家裡正要為你相看夫君,彆在這個時候惹上事端。”
幾人紛紛勸阻,不過片刻之間,蘇梨這個名字便成了某種不可提及的忌諱。
那叫阿容的女子許是正義感十分的強,並不肯聽勸,反而拔高了聲音:“怕什麼,我聽說那縣主還與四方鏢局的張少夫人走得很近,誰不知道那張少夫人之前是攬月閣的花魁啊,攬月閣背後是安家,誰知道那張少夫人肚子裡的是不是安家餘孽的種?”
話說到這裡就實在過分了。
蘇梨起身和嶽煙一起走過去:“我原想著諸位妹妹年紀小不知事,說我兩句我便忍了,如今這位妹妹空口無憑汙蔑無辜,還累及人家腹中孩子,是不是太惡毒了一點?”
蘇梨聲音柔柔,臉上還帶著笑,氣度擺在那裡,不過眾人猛然看見她和嶽煙出現,還是被嚇了一跳。
那個叫阿容的女子因為聲音最大,被抓了個正著,一時下不來台,梗著脖子站在那裡,臉有些發紅,卻又好麵子不肯認輸,咬著牙道:“誰是你妹妹,我可沒你這樣的姐姐!”
她到底是年紀小沒什麼心思,若是有些心眼兒的,也該知道麵上要和蘇梨打好關係才能撈著點好處。
旁人也都僵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林月霜卻是主動起身朝蘇梨和嶽煙行禮:“霜兒拜見仁賢郡主、蘇縣主、陸小少爺。”
林月霜清楚報出了三人的身份,旁邊幾個女子都驚疑不定的看著嶽煙,這竟然就是仁賢郡主嗎?她怎麼也和蘇梨有關係?
心裡詫異,幾人卻也很快回過神來,紛紛行禮。
那叫阿容的女子還沒動,眨眼間好像大勢已去,原本剛剛還和她一起討論是非的人都叛變成了乖乖女,唯她一人張揚跋扈是個背後說人壞話的。
得罪了這小心眼的縣主,隻怕婚事名聲什麼都毀了,回去以後還會被父親母親責罰,說不定還要被送到鄉下隨便許個莊稼漢。
阿容越想越覺得自己無顏活下去,眼眶發紅泛著盈盈的水光,咬唇思索了一會兒,竟是扭頭
就朝旁邊一個紅木柱子撞去。
“呀!”
幾個女子發出一聲驚呼,完全沒料到阿容會鬨上這樣一出。
蘇梨也沒想到阿容的性子會如此極端,不過她比其他人的反應要快許多,知道追不上阿容,抬腳勾起旁邊的凳子踢向阿容。
嘩啦!
阿容沒撞到柱子,撞在一個剛好路過的宮婢身上,宮婢手裡的托盤掉落,茶壺糕點掉了一地。
一時場麵十分混亂,幾個和阿容交好的女子忙衝過去扶她,其他宮人聽見動靜趕來,將那宮婢訓斥了一頓,又跟蘇梨請了一番罪才收拾了狼藉離開。
蘇梨那一腳用了十足的力道,凳子正好砸在阿容腰上,痛得小臉煞白,豆大的眼淚不停地滾落,委屈極了。
“我還沒說什麼,姑娘這是要用自己的命給我扣上一頂逼死良家子的帽子麼?”蘇梨笑著問,話裡帶了譏諷,經過這麼多事,她現在最看不慣的就是動不動自尋短見的人。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就算沒人愛惜你,你自己也該愛惜生命,如此白白死了,除了再給我添一筆叫人背後談論的話題,還能有什麼意義呢?”
身體痛著,又被人當眾這般訓斥,阿容一張臉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擱了。
蘇梨看得直搖頭:“今日是太後壽宴,你若非要想不開,恐怕不止是你,還會害了全家人的性命。”
被這麼一提醒,阿容瞪大眼睛一臉驚恐,小臉愈發的白,這才想明白自己此舉的不妥,其他幾個人也都驚出了一身冷汗,是了是了,幸好阿容沒死,若是死了豈不是成心給太後添堵,隻怕她們幾個也要被波及。
幾個女子被這麼一嚇都老實了,那林月霜倒是十分冷靜,噗通一聲在蘇梨麵前跪下:“請縣主息怒,幾位妹妹口無遮攔,我也有責任,我願與幾位妹妹一同受罰!”
林月霜主動請罰,幾個女子臉上都露出感動的神色,眼眶微微濕潤,果然是患難見真情啊。
隻是蘇梨什麼都還沒說,這一個個就表現得好像蘇梨一句話就能摘了她們的腦袋,還真是鐵了心要把刻薄狠戾的帽子死死的扣在蘇梨頭上呢。
蘇梨沒叫林月霜起來,隻嚴肅的看著阿容道:“你方才說四方鏢局的張少夫人是攬月閣的花魁,這事不假,但她並非在那閣裡以色侍人,而是奉侯爺之命潛入其中搜集安家叛亂的證據,她以清白之身嫁給張少鏢主,尚未出世的孩兒認的侯爺做乾爹。”
說到這裡,蘇梨微微一笑:“有些事,不知內情的話,各位還是莫要隨便妄下定論,今日我隻是給大家提個醒,不會如何苛責各位,日後各位可要記得謹言慎行才是。”
蘇梨笑得溫和,但眾人正害怕著,聽著她的話,再看著她側臉上的疤,隻覺得猙獰,背脊發涼。
眾人不說話,蘇梨笑著追問:“都聽懂了嗎?”
“懂了,謝縣主教誨!”
林月霜帶頭回答,其他人也回過神來答應,蘇梨收回目光垂眸看著眼前的林月霜:“林小姐聰慧過人,既然懂了,如今可知那張少夫人是何身份?”
“張少夫人隻身犯險,搜集叛賊證據,乃巾幗英雄,女子典範!”
林月霜鏗鏘有力的說,聲音帶了兩分震懾,蘇梨滿意的點點頭,又掃了眾人一眼:“我成衣鋪的繡娘,都是鎮北軍將士的遺孀,那些失貞的女子日後也還是要嫁給好人家的,我臭名遠揚無所謂,但她們都是清清白白不容背後妄論,不然邊關數萬亡靈難安!”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蘇梨此話一出,在場的人背後都是一涼,好像被無數雙眼睛盯上。
“謝縣主教誨,我們知錯了!”
幾人全都跪下認錯,這會兒才是真的意識到自己剛剛的錯誤。
她們說什麼不好,偏偏要在背後說鎮北軍的遺孀,人家可是為遠昭立下汗馬功勞的人啊!
就說了這麼會兒話,阿容已疼得要暈過去,蘇梨也沒在刁難她,淡淡道:“送出宮讓大夫瞧瞧,彆落下什麼病根,就說是鎮國公府的小少爺調皮,不小心被撞了一下。”
眾人聽見蘇梨的說法俱是一驚,沒想到蘇梨真的隻是來解釋兩句,不僅沒責罰她們,還替阿容想好了借口,免遭家裡人斥責。
這位縣主思慮周到,似乎看上去並不像傳言那樣不堪呀。
阿容受到的衝擊最強,忍著痛朝蘇梨福了福身:“謝縣主大恩!”
說完被人扶著離開,陸湛一直在旁邊看著,伸手扯了扯蘇梨的裙擺:“姑姑要做好人,卻讓我背黑鍋,這樣不公平的。”
“我以前幫你撒的謊也不少,況且我們現在是一家人了,阿湛竟生分到要與我計較那麼多嗎?”
一家人這三個字說到陸湛心坎上了,他不由得眼前一亮,抓著蘇梨的手蹭了蹭:“那好吧,看在咱們是一家人的份上,這個鍋我就背了吧。”
他自幼沒有娘親,父親和舅舅又過於冷淡克己,終究還是渴望一個完整的家庭,不想失去自己親近的人。
蘇梨心軟了軟,正要安慰他,卻看見兩個宮人蹲在剛剛阿容撞倒宮婢的地方小聲嘀咕:“奇怪,怎麼會有這麼多血。”
“隻是摔了一下,不至於傷成這樣吧。”
說不準是因為什麼,蘇梨提步走了過去,看見那兩個宮人提著一桶水正拿著帕子擦地,而地上有一片深紅的印記,不隻是血,更像是擦在地上的血肉。
蘇梨撥開宮人,伸手碾了碾放到鼻尖嗅了嗅,有股淺淡的腐肉味道。
眉頭一擰,蘇梨冷聲問:“剛剛那個宮婢叫什麼名字?是哪個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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