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紛紛稱讚淮陽王有心了,太後臉上也勉強帶了一絲笑。
這段時間楚淩熙總是去看她,陪她說話,一個人待久了,覺得看儘了世態炎涼,乍然被人這麼噓寒問暖的對待,到底還是開心的,也便放下了那許多戒備。
“鴻禮對哀家,倒是勝過你母妃了。”
太後沉聲誇了一句,既是說楚淩熙對她比對生母還好,又有些影射楚淩昭這個當親兒子的,做了那許多有的沒的,反倒不如楚淩熙實在。
楚淩昭麵不改色,舉杯遙遙跟楚淩熙示意:“皇弟能費心至此,朕心甚慰。”
甚慰?你有什麼好甚慰的?圈禁自己的娘,讓彆人替你儘孝,你一個皇帝好意思嗎?
太後心裡氣惱,恨恨的瞪了楚淩昭一眼,讓宮人給楚淩熙賞。
一般壽宴都是要回賞的,這些賞賜楚淩昭沒管,直接讓內務府的宮人遞了單子讓太後自己勾選。
太後給楚淩熙回的是一塊湛藍色的蝴蝶狀玉石,玉石似能自己發光,這種顏色頗為少見,眾人不由有些好奇。
“鴻禮如今尚未娶親,這玉石乃哀家出嫁時的陪嫁,日後你若是遇到心儀的姑娘,可將此玉贈她作為定情之物。”
太後此話一出,眾人皆是驚訝,比起淮陽王沒娶王妃,陛下尚未立後當是更重要的事吧,太後怎麼就把自己的陪嫁給淮陽王了?這種東西不應該留給皇後嗎?
眾人都覺得太後這禮回得不大妥當,楚淩昭不僅沒生氣,反而勸起楚淩熙:“皇弟這賀禮費了不少心思,皇弟的用心自是擔得起母後用此物回禮的。”
楚淩昭既然發了話,楚淩熙也沒有推辭,大方收了玉石:“兒臣謝母後賞!”
接下來是楚懷安,宮人念了楚懷安的名字,等了一會兒卻沒有任何東西呈上來,眾人驚疑不定,太後這些年對逍遙侯可不賴啊,怎麼今日侯爺又抽風了?
底下的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太後的臉色也漸漸難看起來。
自從她被楚淩昭圈禁以後,楚懷安就沒再去看過她,這會兒沒有賀禮呈上,太後一想便知當初派人暗殺楚懷安和陸戟的事敗露了。
“母後壽誕,謹之的賀禮何在?”
楚淩昭開口問了一句,楚懷安自顧自倒了一杯酒,舉起酒杯,然後將酒倒在桌前的地磚上:“臣今日還坐在這裡,便是給太後最好的賀禮!”
這話,一語雙關,他活著,他沒有聯合陸戟謀權篡位,便是對太後對遠昭最好的禮物!
太後臉色鐵青,直想罵楚懷安一句荒唐,但她不能。
當初派人刺殺是她做得不對,如今若是捅破了說出來,她一國之母的名聲就全沒了。
朝臣會如何看她?史官會如何在史書上記載她?
安家已經沒了,她不能把自己辛苦經營數十年的一切全毀了。
思及此,太後硬生生扯出一抹笑來:“哀家向來把謹之和鴻禮視若己出,你們能好好的替鴻熠分憂,對哀家來說自然是最好的禮物。”
太後這一番話說得很是寬厚,眾人麵上又恭維了她一番,心裡卻隱隱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
陛下和逍遙侯今年都不給太後送賀禮,這三人中間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楚懷安以後是忽韃,不知忽韃是要挑撥楚淩昭和太後的感情,還是故意給太後難堪,他從自己脖子上取下了那串配飾獻給太後。
忽韃在京中逗留了好幾個月,朝中上下對胡人的習俗多了不少了解,胡人男子脖子上的佩飾是非常重要的地位象征,他將這個獻給太後,是表達了胡人一族最高的敬意和友善。
然而遠昭國的國君是楚淩昭,他把這個獻給太後是怎麼個意思?覺得太後比楚淩昭更值得尊敬臣服??
太後自然也沒料到忽韃會來這一出,宮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楚淩昭的臉色,見他沒有特彆生氣,這才去接過禮物呈給太後,剛把東西呈上,忽韃開口用流利的遠昭國語感謝了太後這幾個月來對他的幫助,最後還表達了歉意,說是因為他們才沒有成事。
這一番話讓這些大臣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忽韃話裡話外透著親切,隻差明說太後是站在胡人那邊的了。
去年遠昭發生了大事,百姓也許不大知道,朝中大臣多少都是知道的。
逍遙侯和鎮邊將軍掉了十多萬大軍趕赴邊關,陛下曾有數日沒上早朝,是由太後主持朝政,當時朝中人心惶惶,每個人都隱隱感覺遠昭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現在事情過去了,忽韃跳出來說這樣一番話意味著什麼?
在朝為官的都不是傻子,腦筋稍微拐那麼一個彎就能想明白背後的曲折,看太後的眼神不由得變了。
難怪陛下和逍遙侯對太後的態度遠不如從前,若太後真做了對不起遠昭的事,的確是受不起陛下和逍遙侯的孝心的。
眾人各懷心思,太後繃著臉瞪著忽韃,恨不得咬碎一口牙。
好!
真是好極了!
胡人果然是些蠻夷子,自己沒本事戰敗以後,竟還要擺她一道!
太後氣得手抖,楚淩昭平淡不驚的看向忽韃,舉杯代太後謝過他的賀禮。
忽韃目的達到,很豪氣的喝了一壇子酒,喝完砸了酒壇,朗聲笑起,像是在笑遠昭皇室的勾心鬥角實則不堪一擊,又像是在笑這些時日偽裝的一番祥和。
他和楚淩昭都明白,這場戰事隻是暫時停歇,再過幾年,將會有一場生死存亡的大戰。
忽韃之後,是朝中的幾位重臣獻禮,禮物中規中矩,隻是人為的添了一些好的寓意。
太後看了一會兒便覺得乏了,揉了揉眉心,剛要開口說走,楚淩昭忽的開口:“母後,您還沒吃長壽麵呢。”
是了,哪怕是帝王家做壽,這碗長壽麵也是必不可少的。
太後聞言端正坐好,宮人高呼上長壽麵,片刻後一個宮婢端著紅木托盤,低垂著頭快步從殿門外走進來,她的步子很碎,但邁得很急,沒一會兒便上了禦前,將托盤高舉過頭頂。
為了保證長壽麵的口感,禦廚在旁邊偏殿搭了灶台煮著沸水,隻等宮人傳喚,好立刻下麵撈出讓人送來。
麵是熱騰騰的,上麵飄著蔥花,應是上好烏骨雞小火慢燉煨出來的湯,香氣撲鼻。
“祝太後福壽綿延,萬壽無疆!”
宮婢柔柔的說,帶著一絲膽怯,楚淩昭抬手端起那碗麵,旁邊的宮人奉上玉箸。
宮婢放下托盤低著頭小心翼翼的退下,不知是有風吹進殿中還是如何,眾人都聞到那長壽麵的香氣,腦海裡浮現出鮮嫩爽滑又勁道的麵條。
那碗麵一定很好吃吧?
眾人不由得想,蘇梨卻在聞到那香味的第一時間抬手掩住口鼻,同時幫陸湛捂住。
“不要聞!”
蘇梨小聲提醒,餘光瞥見宴客廳角落的侍衛追著那宮婢而去。
蘇梨擰眉看向四周,見眾人的神色似乎有些恍惚,試探著站起來,旁邊的宮人竟沒有阻止。
“阿湛好好在這兒待著,我去去就回。”
蘇梨說完迅速走出大殿,不需要判斷方向,不遠處的打鬥聲已為她做出了指引。
蘇梨有些著急,提起裙擺循聲追過去,繞過兩道長廊,顧炤正提劍與方才進獻長壽麵的宮婢纏鬥在一起。
那宮婢的身手不俗,手裡拿著一條綢帶狀的東西作為武器,竟使出長鞭一樣的效果,到了此時,渾身上下也看不出什麼破綻,隻是一雙眼睛泛著狠戾的冷光,與那怯弱的長相形成強烈的反差。
“裝神弄鬼,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幾張麵孔!”
顧炤嘲諷的冷笑一聲,攻勢變得越發刁鑽,一劍挑破了那宮婢的臉,那宮婢也不示弱,手上綢帶一甩,抽向顧炤胸口,同時有淡淡的粉塵彌漫開來,顧炤在空中強行扭轉身體後側躲開,那宮婢眼底浮起得意,以為顧炤中了綢帶裡纏裹的毒,下一刻卻僵住。
她臉上被挑破的地方,開始迅速潰爛化成腐肉掉落。
“你是顧家的後人?”
宮婢詫異的低吼,語氣裡滿是憤恨,顧炤麵無表情的執劍:“你果然怕陳醋和石灰水勾兌出來的東西。”
“嗬嗬嗬!”
宮婢喉間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身體也嘎嘣嘎嘣的好像渾身的骨骼在重組,然後蘇梨看見她扯下那張腐爛了大半的臉皮,露出下麵隱藏著的那張臉。
七娘!
蘇梨在心裡喚了一聲,然後漫上密密麻麻的刺痛。
那不是七娘,那隻是七娘的臉而已。
這個人把後路安排得真絕啊,若是今日她從宮裡順利出去了,她會以七娘的身份到縣主府求收留,等風頭過去再走吧。
她是如何知道七娘和自己的關係的?
是在隴西縣的時候自己就被盯上了,還是那日在街頭與十一相認太過招搖被她看見,所以才害了七娘的性命?
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蘇梨緩緩拔下頭上的珠釵想要衝過去殺了那人,手腕忽的被扣住,釵子重新插了回去。
“我不是說過會幫你嗎?”
楚懷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蘇梨還沒來得及回頭,他已抽出軟劍衝了過去。
許久沒見他動武,今日猛然發現他的一招一式竟不輸顧炤的狠戾,力爭招招致命!
楚懷安和顧炤聯手,那人很快落了下風,身上中了數劍,不多時,手上那根綢帶也被顧炤絞成碎片。
眼看敵不過,那人轉身想逃,被楚懷安一劍穿心定在牆上,楚懷安毫不猶豫的擰了劍柄。
“嗬嗬,無憂……”
那人隻來得及說出這兩個字,顧炤上前補了一劍,利落的將那人的腦袋斬落。
烏黑的血液立刻噴湧而出,不像正常人的血腥味,反而散發著濃鬱的惡臭,像是炎炎夏日被曝曬了好幾日腐臭了的屍身。
楚懷安掩著唇鼻後退幾步,一臉嫌惡,正要回頭問蘇梨想如何處理這屍身,宮人悲慟的高呼傳來:“太後遇害薨逝!太後遇害薨逝!”
蘇梨驚愕的和楚懷安對視。
連他們都看得出那宮婢是長老假扮的明顯有問題,楚淩昭難道看不出來?他……是故意給太後吃那碗長壽麵的?
遠昭國雪曆年立夏,太後七十大壽當日被安家叛黨餘孽刺殺不治身亡,舉國同哀,陛下頒布皇令,遠昭國三年內不得行婚嫁之事,違令者: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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