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蘇梨整個人都差點散架,剛開始還認認真真數著,後麵腦子一片混沌,根本無力思考其他,反倒還被楚懷安套了話。
不確定嶽煙的安危她哪裡有心思做其他的?
其實嶽煙在飛鷹寨被救出來的時候,蘇梨就從楚瓜那裡知道了。
蘇梨被楚懷安逼問了一會兒,便忍不住把楚瓜供了出來。
第二日蘇梨不出意外的睡過頭了,醒來時外麵天光大盛,七寶候在旁邊細致的幫她按摩揉腰。
蘇梨不好意思的捂臉,躺了會兒屍才爬起來。
洗漱完用了早膳,下人把小丫頭抱來,蘇梨逗了一會兒小丫頭,猛然回想起昨夜發生的事,扭頭看向七寶:“侯爺和世子呢?”
“侯爺一大早抱著世子去城外廟裡上香去了。”
上香?
蘇梨腦子裡某根緊繃的神經被觸動,再聽不進去七寶後麵說的話,撐著酸軟的身體衝出去,直接從馬廄搶了馬朝城外奔去。
城外的寺廟挺多的,但香火最旺的隻有一座金雲寺,蘇梨少時經常和二姐一起到那裡上香。
楚瓜身上有異於常人的能力,這種能力到底是好是壞還無從知曉,蘇梨一直擔心彆人知道這件事,會把楚瓜當成怪物妖孽對待。
聽說楚懷安把楚瓜帶到寺廟裡來了,蘇梨下意識的便覺得他要對楚瓜不利,不說直接把楚瓜殺了永除後患,也會把楚瓜丟進廟裡,讓楚瓜做個小和尚。
這廟裡的生活多清苦啊,瓜瓜一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怎麼受得了?
蘇梨光是想想就不落忍,一路快馬加鞭到了金雲寺山腳下,提起裙擺就往上衝。
山道足有上千級,越往上坡度越陡也越費勁,往生花的印記被楹薑收回以後,蘇梨臉上的疤雖然沒有再出現,但之前的身體的毛病全都回來了,生了孩子以後用了不少補藥調理也還是虧了不少元氣。
往上跑了百來步蘇梨不得不停下來喘氣,腿有些虛軟無力。
旁邊有前來禮佛的老婦人見她如此,皺眉搖了搖頭:“這禮佛講究誠心和緣分,姑娘這般急躁,便是登上了山頂,怕也無法求得佛緣。”
老婦人的聲音不大不小,卻一下子點醒了蘇梨。
她以前是不相信鬼神的,當初在漓州還破除了那裡的祭江儀式,如今有了楚瓜,卻不得不對自己的信念產生動搖。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神靈……
蘇梨屈膝跪下,虔誠的磕頭叩拜。
這一拜,讓她想起很多年前,蘇良行曾大病過一場,那時連禦醫都束手無策,讓家中準備後事,趙氏痛哭不止,祖母也悲慟不已,激動之下病倒在床,她們姐妹三人日夜服侍在榻前,一日祖母病糊塗了,嘴裡念叨著若是身體好,願到金雲寺三步一叩為蘇良行祈福。
她們聽了都當了真,夜裡偷偷出府,找車夫駕了馬車到金雲寺,當真是三步一叩,一路叩到了山頂。
蘇梨那時還很小,記得長姐和二姐都很好,雖然趙氏身為嫡母偶有刁難,但長姐私下會偷偷把好吃的好玩的塞給她和二姐。
那天叩到山頂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寺中僧人發現她們磕得頭破血流俱是一片驚駭,蘇挽月到底年長些,鎮定的與僧人交談,說明來意,將她們引到寺中麵見了方丈。
方丈聽說她們是要求生死,搖頭說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八個字便要讓她們回去,蘇挽月卻搶先跪在蒲團上拜佛。
“佛祖在上,小女蘇挽月今日來此,願用自己的十年的壽元換取父親大人的安康!”
“小女蘇喚月也願意用十年壽元換父親大人的安康!”
見長姐和二姐都跪下去了,蘇梨也想跟著跪下,卻被蘇喚月攔住:“妹妹就彆跪了,凡事有我和長姐擔著,若是日後我們真的出了什麼事,還需要妹妹孝順爹娘和祖母。”
那時她們都很純粹,沒那麼多愛恨,也沒那麼多嫉妒。
跪是真的跪,頭也是真的磕,許下的誓言一字一句都發自肺腑,沒有半點摻假。
雖然後來蘇梨才知道,蘇良行那個時候病得並沒有她們想象中那麼嚴重,那馬車夫其實也是趙氏故意安排的,不然僅憑她們三人乳臭未乾的小丫頭,根本出不了尚書府的大門。
金雲寺的僧人親自護送她們回了城,尚書府大小姐為了病危的父親,小小年紀三步一叩首的爬上金雲寺為父親祈求安康,其孝心感天動地的傳言一時傳得沸沸揚揚。
蘇良行奇跡般的好了起來,先帝也因此對尚書府大小姐另眼相待,給了她太子側妃的位分。
她們拳拳的孝心,不過是大人為了權勢細心策劃的一場戲罷了。
蘇梨那時懵懂不知,卻還記得當時先帝賜婚的消息出來,蘇挽月在家中哭鬨過好幾次。
她是尚書府嫡女,自幼也是有自己的驕傲的,容不得欺騙,更不想要用欺騙換來的東西。
可聖旨已下,有些東西,她不要不行!
想到過去許多舊事,蘇梨越叩首心緒越平和。
不管是她還是二姐和蘇挽月,因為生在這個時代,因為身為女子,從一開始,命運就注定是被彆人主宰的。
太子側妃這個身份是高貴的,帝王給她的寵愛也是令人豔羨的,但從來沒有人問過她想不想要。
楚懷安活得恣意,能給她的是自由,楚淩昭生來便是儲君,能給她的是萬人豔羨的恩寵,她選了恩寵,心卻一直向往著自由。
從現在來看,她是沒有錯的,唯一的錯誤是,她不該將自己的不甘化為惡毒的計謀加害他人。
蘇挽月已經死了,她的一切過錯也該煙消雲散。
蘇梨跪下,誠心的叩拜: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靈,我虔誠的希望,瓜瓜能平安快樂的長大。
蘇梨像很多年前那樣一路磕到了山頂,額頭磕破了皮,有點疼,守在山頂的灑掃僧見她這般模樣,無奈的搖頭歎了口氣:“凡塵皆為虛妄,何苦執念……”
在這些僧人看來,萬物皆空,眾生是參不透其中的道理,才會在苦海中掙紮。
“阿彌陀佛。”蘇梨擦去額頭的血朝那僧人行了一禮:“師父,我來尋我的夫君和兒子。”
“施主請隨貧僧來。”僧人說完領著蘇梨走進寺院大門。
金雲寺之前被先帝禦賜過金匾,先帝薨逝後,由高僧守著遺體誦念了七天七夜的佛經,如今一般人也上不來這裡,所以廟中沒有多少人。
走進廟中,令人心安的香火味自四麵八方襲來,蘇梨不自覺放鬆身體,大殿中傳來靡靡的誦經聲。
“施主要找的人就在前麵,去吧。”
那僧人停下,微微抬手示意蘇梨自行前往,蘇梨頷首謝過,從一眾誦經聲中竟聽見了楚瓜的笑聲。
他尚且不知自己小小年紀已經曆了多少波折,總是喜歡笑著,蘇梨也不由得帶了笑。
金雲寺香火旺盛,大殿裡誦經的僧人也有數十,方丈還是當年那位,身上披著紅袍金縷袈裟,坐在慈眉善目的金佛下首,極為慈悲仁善。
蘇梨靜靜地站在門外沒有出聲打擾,目光一轉,看見了坐在方丈斜後方的楚懷安。
他今天穿了一件淺灰色常服,衣服素淨,沒有多餘的點綴花色。
他向來是不信神佛的,可這會兒他平心靜氣的坐在這大殿之中,竟也好像成了最虔誠的信徒。
蘇梨看得眼眶有些發熱,約莫一刻鐘後,一個僧人從偏殿將楚瓜抱出來,蘇梨看見他頭頂的頭發都被剃了乾淨,下意識的往前跨了一步,目光觸及楚懷安的背影又生生停下。
僧人將楚瓜交給方丈,楚瓜不知要做什麼,抓著方丈銀白的胡須玩兒。
方丈沒有生氣,抱著楚瓜溫言細語的訟著經文,像是在將他的生平都細細說給佛祖聽。
這樣不知道說了多久,又有僧人端上一個紅木托盤。
“楚施主。”
方丈喚了一聲,楚懷安起身走到方丈身邊,從腰上抽出一把匕首,那匕首鋥亮,將門口的蘇梨照得清清楚楚,楚懷安扭頭朝蘇梨看過來。
四目相對,兩人都看清了彼此額上那塊磕破了皮的傷。
心裡所有的疑問都化為暖流湧向心田,原來他沒有把瓜瓜當做妖孽,原來他不是要傷害瓜瓜。
她應該相信他的,他對她那麼那麼好,怎會在這件事上食言?
蘇梨走進大殿,來到楚懷安身邊,對方丈鞠了一躬:“打擾方丈了,我是尋我夫君和幼子二來的。”
“女施主所求何事?”
“求幼子平安,一生無憂!”
蘇梨回答,眸光水潤平靜,楚懷安不動聲色的抓住了她的手。
方丈點點頭,露出慈善的笑來:“這些年老衲見過許多善人和信徒,倒是第一回見到二位施主這樣心心相印的,也是難得的佳緣呐。”
方丈感慨,被他抱在懷裡的楚瓜也跟著傻乎乎的笑出聲來。
蘇梨回了一笑,扭頭看向楚懷安:“夫君,你剛剛想做什麼?”
她鮮少這樣喚他,楚懷安一聽眸子就變了顏色,扭頭不理她,抬手就在自己左手食指上割了一刀,殷紅的血珠瞬間湧出,滴到旁邊托盤上的小碗裡。
“這是做什麼?”
蘇梨語氣有些緊張的問,忙拿了帕子幫楚懷安纏住傷口。
“此子天生可通陰陽,易被邪祟入體,由至親至愛之人的血與佛水淨化著,可保其心智不受邪祟影響。”
聽完方丈的解釋,蘇梨毫不猶豫的抓起楚懷安手裡的匕首,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也劃了一刀。
兩滴血珠落入水中,與楚懷安之前滴入的幾滴團成一團,竟像一朵五瓣花。
方丈對著那碗水念了幾句,端起來給楚瓜喂下。
喝完以後,又將托盤上的一串檀香木做的佛珠戴到楚瓜手上,那串檀香一看就有些年歲了,中間攢著一顆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珠子,怎麼看都不是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