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團臨時宿舍——村大隊院子一陳設簡單的木質小屋內,戲團團長馬隆飛正在狠狠教訓幾個弟子。
“你們說吧!怎麼辦?”
馬隆飛手裡拿著一杆棕色旱煙杆子,吧嗒吸了一口,麵容滿是愁苦。
旁邊一張漆木小方桌上放著一塊長兩尺的厚木板。
看著地上站著的四個弟子有的麵上帶著淚痕,有的瑟瑟發抖,有的拿手捂著屁股,都一副委屈後悔的模樣,就知道他們剛被團長馬隆飛給打了一頓。
劉音沒有被打,站得位置稍稍離三個男孩子遠些。
此時她卻是活著回來四人中哭得最慘的一個。
她喜歡的人沒了,在她二十二歲的人生,沒有經曆過風浪,沒有經曆過困苦磨難,沒有遇到過挫折,沒有經曆過生離死彆的平靜優渥日子裡,這算是她遇到的最傷心的一件事了。
二輝,馮春兒,青牙三人一麵哭,一麵咬牙懺悔。從他們悲傷的表情來看,身體的痛遠沒比不上失去一個朝夕相處等同於親人一樣的夥伴的痛來得更殘酷。
杜瀾不在了,阿豆不在了,再沒有嘰嘰喳喳惹人煩的丁子了,就算再打他們一個早晨,讓他們十天下不來床,他們也心甘情願,誰叫昨天夜裡他們都沒有聽團長的話,非要去那個不祥之地。
今後,他們可能就成了罪人。
一起去釣魚,死了三個,無論剩下的幾個人究竟有沒有錯,害人罪名一定會被死者家人均等地扣到他們頭上。就因為他們活了下來!這是那時候約定俗成的道理,他們不認都不行。
因為總有人會拿“人掉進去了你們為什麼不拉一把”,“他們都掉下去了你們為什麼沒掉下去”和“你們都是一個團裡的,都是兄弟,該互幫互助,為什麼你們活了下來”等道德層麵的無禮說辭去捆縛彆人。
好在他們隻是幾個十幾二十幾歲的孩子,所承擔的罪名還不至於那麼大,事情還有些轉圜的餘地,所以他們暫時隻是收獲了一頓毒打。
馬隆飛吧嗒吧嗒又吸了一口旱煙。待煙圈從嘴裡吐出來,剛盤旋上升到鼻子的時候,他又按捺不住躁鬱憤懣的心情抄起了方桌上的木板。
“以後該怎麼辦?你們想好了嗎?”
一聲響徹木屋的怒吼過後,馬隆飛從椅子上騰地站了起來。
接著他又按個把三個弟子揍了一遍,邊揍邊說“叫你們一個個不聽話,晚上不讓出門就是不聽,居然還敢下著雨去那個邪門地方……這下好了,一下子死了三,把團裡台柱子阿瀾害死了……多少年來,打架遭賊被搶我都沒和警察打過交道,居然和你們一起進局子裡做筆錄,這回可好,我的團可是出了名了,你們是想讓我馬隆飛一輩子在唱戲這行抬不起頭來是不是?”
馬隆飛一邊罵一邊拿木板狠狠抽在幾個孩子的屁股上,木屋內一時都是哭嚎慘叫。
恰巧這時村長吃完飯過來了。他剛走到屋外,聽到屋內一陣淒慘的狼嚎鬼叫,忍不住對這些不諳世事的孩子們生起同情心來。
木門突然被推開,試想馬隆飛早聽見了外麵的腳步聲,所以才對進門來的村長吳長計視而不見。
“老馬,彆打了,他們都隻是孩子,又不全是他們的錯!”
眼見這幾個孩子被打得瑟瑟發抖,心裡無比害怕,哭腫了眼睛,褲子上印出血痕,自己也有孩子百般疼愛不舍得動一根頭發的老吳心生愛憐,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勸解道。
興許是打人打累了,也可能是為死去的弟子感到惋惜哀痛,老馬一陣頭暈,踉蹌著退後幾步坐回了身後的椅子上。
“哎!我馬隆飛平時管戲團是出了名的嚴厲,我的團這麼多年來從來沒出過事,我……哎!”
三個孩子偷偷抬起頭來看了看已是半頭白發的馬隆飛,突然感悟了人生道理一樣,眼淚瞬間嘩嘩地往下流,甚至比剛挨打時更為猛烈,就像洪水決了堤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