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板車停在了月台前,林年半蹲在板車上沒有動彈,在他的左右兩邊,那兩個本該名叫“pa”的人形正在安靜地燃燒。
她們在駛出隧道完成了車夫的使命把林年送達3號線的月台後,整個身軀就開始了自燃現象。
起初隻是冒起一些蒸汽汗水似的白霧,徹底平衡的板車杠杆左右,兩個pa的腦袋一點點地垂下,讓人想起沒電的機器設備,等到那兩雙黃金瞳熄滅的時候,從她們身上飄起的白霧忽然被引燃了,現象類似於熄滅蠟燭飄出的白煙被點燃,順勢引燃了熄滅的燭芯,那些燃燒的白霧很快就將那個pa點成了火炬,安靜地在板車的左右燃燒。
林年站在兩團人形火炬的中央,麵前就是空曠的3號線站台,那兩團屹立左右的人體篝火讓人有一種闖關遊戲進門時固定的迎接儀式感,隻是考慮到火把的原料就讓人有些感到怪悚和惡心了。
兩個pa燃燒得很乾淨,也不知道是什麼原理,可能是燭芯效應說,也可能是磷質燃粒子說,等到火焰稍頹後,立在人力板車左右的就隻剩下兩個乾淨的骨架,以一個彎腰低頭的姿勢對立著骨骼表麵綴著幾簇星焰。
林年在卡塞爾學院學過解剖學以及人體構造相關的知識,就像是指紋一樣,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一模一樣的兩具骨骼的。骨骼生長過程中不斷沉積骨基質會形成獨特的紋理痕跡,比如當一個人長高的時候骨骼中的沉積紋就會顯示出細小的線條,這些線條是屬於每一塊骨骼自己的身份識彆信息碼,不可能有重複的情況發生。
起碼今天之前,林年認為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現在他的眼前的兩具燃燒過後的骨架從他超人的視覺感官上來看,基本就是一模一樣的,仿佛是從一個模具裡倒騰出的11人型手辦,從紋路到細節驚人的相似——這恰恰也引導出了一個推理方向,這兩個pa並非自然生長的,而是以某種獨特的力量“塑造”而出的。
捏造生命,玩弄人類,皇帝手裡還掌握著這種權能麼?
林年沒繼續想下去了,因為很多個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那些視線複雜無比,充滿著驚駭,惡意、恐懼、貪婪、譏諷等等,但更多的,浮於表麵的直觀情緒都是一種——憐憫。
人力板車上,林年跳上了月台,在他發力的同時,震動傳達到板車,瞬間震碎了兩具燃燒過後的人骨,骨骼崩塌成兩堆碎片和粉末。
踏上月台的林年回頭看了一眼板車上的骨粉,再漸漸把目光放到了站台上那些渾渾噩噩的“鬼影”上。
對比2號線來說3號線站台就顯得“人滿為患”了,不少陌生的“乘客”們坐躺在站台上,他們沒有固定的群體麵貌,屬性很複雜,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年齡段也分部不均,上到耄耋老者,下到未成年的學生孩子,但多數還是處於成年和壯年期的成人。….
這些“乘客”都有著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強烈到極限的饑餓和疲憊和死一樣的空洞。
林年認識這種精神麵貌,在索馬裡海登島殺海盜營救人質難民的時候,那些被關在木籠和水牢裡的被拐平民們就是這種狀態,對未來毫無期望,絕望在顱內被精神煮沸,浮出的泡沫滲到體表成為肉眼可見的麻木,直到把整個人連皮帶骨煮透那股味道,成為一塊比水坑裡的糞石沒區彆的大型擺件。
林年站在黃線這邊,黃線那邊的“乘客”們都呆呆地看著他,大多數人隻能躺在地上,就像屍骸一樣動的力氣都沒有,偏著的腦袋眼睛珠子轉動一下就是他們剩下力氣能做到的極限了。已經麻木的人隻是對新到來的“夥伴”報以條件反射性地張望一下,尚且還存有希望的,則是為林年那特殊的登場方式感到震撼。
能一口氣在站台上見到這麼多人,林年本身是不太意外的,在尼伯龍根被挖掘出來之前就早已經流傳開了有關地鐵的都市傳說,正統在發現尼伯龍根的存在後更是會極力地掩蓋這個事實,這就導致了因為尼伯龍根失蹤的受害者根本沒法統計.秘黨的人,正統的人,聞風而來的賞金獵人,又或者彆有心機的其餘混血種勢力的探子,以及少量無辜的民眾——鬼知道在大地與山之王的信息被曝光前,因為這個尼伯龍根已經遭遇了多少受害者了,而這些遇害者如果活到今天又會是什麼樣淒慘的麵貌。
他想到過尼伯龍根中沒有補給,一定會出現先進入尼伯龍根的人斷水斷糧的情況,但卻沒想到實際的情況居然這麼慘烈——隻不過這些人餓到這種情況了,居然還沒有出現死亡,起碼現場沒有找到哪怕一具屍體,餓到動彈不得的人雖然和屍骸沒什麼區彆,但好歹他們趴在地上,口鼻處還略微有著氣流吹拂動地上的灰塵。
但最令林年在意的還是當屬站台最深處的一個隧道口,那裡麵是一麵牆壁,分岔出左右兩條路,這也是3號線站台上唯一的一個過道入口,但沒有人靠近那裡,每個人躲藏的位置都對那裡有意地避開,仿佛裡麵藏著什麼洪荒猛獸。
林年還沒對這群尼伯龍根難民做什麼反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有幾個人主動湊到了他的麵前。
這幾個人看年齡都不大,兩男一女,十五六歲的模樣,皮包骨頭和麵黃肌瘦都不能貼切地形容他們的消瘦,身上穿的原本合碼的衣服被風一吹就顯得鏤空,暗淡到脫色的膚色和裂開的嘴唇讓人想起糧荒時期的難民。
然而這些人在3號線站台的難民裡都算是狀況比較良好的了,更多的人是躺在地上動都動不了,盯著林年這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從眼水都乾涸的瞳孔裡擠出一絲求助,妄圖得到救援。
湊到跟前的他們低聲下氣地向林年說著什麼,由於聲音太低,氣若遊絲,那些話語傳到林年耳中就隻剩下“嗡嗡”聲,字連著字,句湊著句,一句完整的可能是與祈求相關的話在喉嚨裡煮成一鍋粥順著嘴角乾涸的裂縫流出來。….
林年仔細去辨聽他們說的話,費了不少功夫才聽懂他們說的幾個關鍵字,學生、探險、迷路、餓、吃的。
兩男一女的配置倒是的確符合那些愛探險的小年輕組成的小團隊,兩個男生的家境應該挺優渥的,身上已經灰塵仆仆的衣裳都是叫得上號的名牌,餓得皮包骨頭的女生耳朵上也戴著梵克雅寶的耳環,想來在正常的生活中,她或多或少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公主。
隻是在尼伯龍根中一切的奢侈品和社會地位都起不到半點作用,他們唯一能依靠的隻有普通人,以及學生這兩重身份來謀求彆人的同情,然而這同樣也是他們逃不掉的詛咒。
林年摸了摸口袋,裡麵倒是的確有一兩塊巧克力和糖果,那是之前和路明非在一起行動的時候路過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時順手買的,包括他的後褲袋裡還塞了一瓶小瓶裝的礦泉水,他們當然考慮得到尼伯龍根中斷水斷糧的情況,所以多少在不影響行動方便的前提下帶了點補給。
也就是他摸口袋的動作,瞬間引起了不少暗中瞧著這邊的站台難民的注意,幾個身強力壯的看樣子像是東歐那邊麵孔的男人從角落裡站了起來,議論了幾句後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在幾個東歐男人站起來的時候,林年就注意到了他們不懷好意的目光。
同時他也注意到了另一邊靠近空自動販賣機的地方,一個蜷縮著麵對牆壁的柔弱女性身旁,一個抱著一根金屬長棍穿著常服披頭散發的年輕人也站了起來。在他站起來的時候,身旁蜷縮的女性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卻被他拂開,漠然地握著長棍走來。其他可能還蠢蠢欲動的難民們瞥見了異動,立刻就規規矩矩地縮在自己的角落一聲不吭了起來,生怕被一會兒發生的衝突給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