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弦對林年提出了一個相當有深意的問題,等待著他的沉吟和回答。
“隱藏自己,積蓄力量,找到敵人,在戰爭開始之前打擊消滅潛在的敵人,不擇手段。”林年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消滅潛在對手。”林弦看著林年緩緩說,“隱藏自己,發現潛在敵人,消滅潛在敵人,是這個道理沒錯吧?”
林年點了點頭。
“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懂得,憑什麼比人類還要聰明的龍類不懂?”林弦語氣有些諷刺,“現在我再問你,你想想看,為什麼龍王每一次的複蘇都會精準地被人類提前預知發現。為什麼人類分明那麼弱小,卻能在過去的歲月裡快速地成長起來,一次次殺死那些龍類?他們所掌握的那些禁忌的知識,飛躍的科技又是從何而來的?”
林年滯住了。
“你總不會認為...這一切都僅憑人類、混血種一己之力能做到吧?”林弦緩緩地問道。
黑色的雷霆在意識海中劃過,照亮了那潛藏在幕後的一雙雙熔紅的龍瞳,平淡的聲音卻如此振聾發聵,林年從來沒有為所謂的龍王,戰爭而感到恐懼,可在現在他忽然背後出了一些冷汗...因為他終於明白了對桌那個凝望著自己的女孩話語中潛藏的巨大的恐怖!
“諾頓和康斯坦丁為什麼背負著棄族的命運?他們背棄的命運究竟是什麼?他們背井離鄉逃離的到底是怎麼樣的宿命?”林弦看著如雷劈般一動不動的林年緩聲說,“你應該看得出來,親愛的諾頓殿下從來都不想吃掉自己的弟弟,他愛著康斯坦丁,那種深愛讓他自始至終都無法下定決心。這意味著他放棄了那片最終的戰場,放棄了身為龍王的命運...可這又如何?王座的爭奪豈是你說放棄就真的能放棄得了的東西?”
“他是龍王,是尊貴的青銅與火之王,是那片戰場上最大的棋子之一,無論他蘇醒後準備做什麼那都不重要,那些注視著他的視線,隻需要在他蘇醒的時間點投入恰當的‘巧合’...”
“於是在某一天的一個下午,秘黨的校董會的目光忽然調轉向了長江夔門,他們其中的某個位高權重的人忽然認為在那裡考古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或許能得到一些意外的收獲,於是派出了一些人手進行下潛打撈,一些青銅城的殘片也意外地被打撈了起來,被稱作‘夔門計劃’的項目正式立項...”
“青銅與火之王的死亡不是偶然,也不是某種戲劇性的英雄屠龍劇場...即使這種劇場已經在曆史上上演過無數次了。”林弦說,“可既然是戲劇,那麼總該有一個...甚至多個編劇在背後策劃吧?”
林年完全說不出話來,冷汗打濕了他的衣裳,那熔紅的瞳眸就像冰封一樣可怖。
“不要認為隻有你是這場遊戲裡的提線木偶。”林弦看著林年說,“是誰給你的錯覺,你背後的卡塞爾學院,學院後代表的整個歐洲秘黨,以及整個混血種世界又不是那些人手中稍微大一點的棋子?人類和龍族的血仇?固然,這份仇恨是存在的,可你真的想過,這份仇恨是如何出現的嗎?就像我與你,我們甚至相愛,但到頭來立場卻不同,造就這一切的原因是什麼?這是否與混血種與龍類的關係顯得如此相似?”
“藏在幕後的那些——”林年開口,卻找不大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那些藏在台後的巨大的陰影。
“黑暗君主。”
林弦嘶笑著說道,“皇帝給予他們的稱呼,深處人類世界,運用人類世界的科技,人脈,資金擴展自己勢力的‘君王’,他們的力量並非像是四大君王那樣直指元素本位的權能,他們作為‘君王’的權與力是這個世界上如今最繁雜的,也是聲音最大的...混血種與人類!”
林年的表情沉而冷厲,因為他終於得知到了這個世界的片隅真相,他曾經有想過這個世界的真麵目會是血腥淋漓的,但卻從未想過,真正的真相居然會如此...醜陋不堪。
混血種與龍類的仇恨,無數次在世界角落來開的可歌可泣的戰場,最終不過是...龍類與龍類的勾心鬥角,那些自詡著屠龍命運的年輕混血種們,到頭來為之拚搏的使命都是他們所仇恨的東西為之編織的。
難怪無數龍類在複蘇後竟然放棄了對人類的複仇,難怪邵南音提到過她早已經不願再響應那些高位者的呼喚了...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而非所謂一個假大空的“命運”就可以作為理由來敷衍解釋一切。
人類對龍類的仇恨,龍類對人類的仇恨,種族的血恨甚至都是那些真正身居高位人親手主導的一場遊戲。
“借汝之手,除吾之政敵,大計可成。”林弦聲音沉而冷。
“皇帝最近也在做類似的事情,用祂的話來說叫做老年人試圖跟上時代的潮流,即使祂不打算在這方麵有多大的建樹,算得上是一手閒棋。畢竟在最後的戰場開啟之時,沒有人會嫌棄手上的力量不夠多,皇帝也如此。”
“否則,祂也不會同意耶夢加得找上門協約的盟約。在戰場上,雖然勝者最終隻有一個,但在勝者決出之前的盟友可以有無數個,大地與山之王的確是個不錯的盟友,起碼比青銅與火之王要靠譜許多。”
“曾經她借由你作為橋梁隻身找上了皇帝提出了盟約,他們割破彼此的手腕相握,讓彼此高貴的基因進行交換,在彼此的血脈內銘刻下那些血誓的盟約。皇帝需要幫助耶夢加得隱藏她蘇醒後的一切蹤跡,並將過往殘留的痕跡一一掃除避免被黑暗君主們所發現,並承諾在不久的以後幫助她完成與芬裡厄的融合,見證‘海拉’的誕生。同樣,蘇醒的‘海拉’將成為皇帝血誓的盟友,給予皇帝謀局上的一切可提供的助力,在最終戰場分出勝負之前,他們將擁有相同的敵人。”
“這份血盟的誓約真的如此牢不可破嗎?龍王的承諾...真的可信嗎?”林年提出疑問。
然而,林弦隻是發出了一聲耐人尋味的笑聲,憐憫,嘲諷,“永無儘頭而又徒勞無功的痛苦,才是君王的最終歸宿。你很快就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快。”
她接著說,“‘海拉’的誕生勢必需要血祭,芬裡厄的死亡必須應有血海屍山作為祭品,那是屬於龍王的尊嚴和驕傲,而耶夢加得,一位仁慈的龍王,願意給予自己的兄長即使,芬裡厄一直呼喚她為姐姐)這片戰場。她與皇帝引誘來了黑暗君主們的眼線,讓那些幕後的陰影們投入巨量的資源準備去扼殺即將蘇醒的大地與山之王,卻不知那漆黑地鐵下的尼伯龍根隻是一個精心準備的陷阱。”
“當無窮無儘的力量進入尼伯龍根後,獵人們找到了芬裡厄,並著手殺死他...當他死亡的一刻,權與力將會完成融合,海拉便誕生了,它將會在地表引起那支代表終結的舞蹈,那是滅世的言靈,足以引發世界多極的自然災害,她要一口氣將那些虎視眈眈的黑暗君王所掌握的一切權與力葬送到穀底,為芬裡厄的死作為陪葬。”
林弦抬起銀勺子觸碰林年杯中沒有動過的熱巧克力上的拉花,“你不是很好奇我之前提到的芬裡厄死亡,耶夢加得就會立刻成為海拉嗎?在你的認知裡,龍王的融合是否需要一個硬性的前置條件,那便是吞噬雙生子的龍骨十字,補完缺陷的基因?”
林年點了點頭。
“但我要是告訴你,所謂的龍骨十字內的基因,不過隻是融合的一半條件呢?”林弦的銀勺輕輕地拉過熱巧克力上心形狀的拉花,看著那與espresso充分混合的奶泡拉出的美麗圖案說,“你是否想過,龍王所掌握的‘權’與‘力’究竟是以哪種形式存在於他們的身上的,它們究竟是唯心的、精神和靈魂的,還是唯物的,物質和肉體的?”
“精神...以及靈魂?”林年回答出了自己的答案。
因為他想起了自己腦海內的葉列娜,那個金發女孩本就是純粹的精神體,卻可以撬動那不可思議的力量。
“不,是各一半。”林弦否定了林年的答案,“你大概是想到了你腦海中的那個家夥是吧?但你似乎忘記了一個前提,若是沒有你本身的存在,她還能通過自己的力量影響到事實的物質世界嗎?”
“蘊含著龍類基因的軀體是一半,擁有足以匹配位格的精神是一半,無論是‘權’與‘力’都是烙印在靈與肉上的,缺一不可。”林弦一勺一勺地將林年杯中熱巧克力的拉花?了出來,呈在了白瓷的圓盤上,“耶夢加得是如何做到吞噬了芬裡厄的骸骨又未曾抵達死神之位的呢?很簡單,隻要將芬裡厄的靈與肉分開就好,龍骨十字由耶夢加得事先保管,而那純粹的精神與靈魂則是行走在這個世界的其他地方。”
林年想起了那個藍色瞳眸的孩子那孱弱不堪的身軀,他虛弱,卻又自由,對世界的每一縷陽光照射到的地方都充滿了好奇和希望...仿佛從囚籠中逃脫的囚徒。
“那是皇帝的權能之一,你應該見識過了,所以你也應該知道,想要完成這件事,耶夢加得隻有找上祂。否則,芬裡厄隻會是一個被困在尼伯龍根中的可憐龍王。”林弦緩緩說道,“皇帝承諾耶夢加得,祂會給予芬裡厄一場盛大的廝殺,黑暗君王得意的棋子們會對他蜂擁而去,他將在眾人的簇擁下流乾淨最後一滴血,倒在王座之上,這配得上一位龍王的結局——而在這之後,失去了那身皇帝賦予的皮囊的他,靈與肉將回歸應當去的地方,回歸到那個溫暖的擁抱,回到...”
“回到吞噬龍骨十字的耶夢加得的精神裡。”林年說。
“在靈與肉合一的一刻,海拉便誕生了!”林弦放下銀勺,凝視杯中粘稠的黑色漩渦,“濕婆業舞將再現人間,那些手染龍王之血的人,將被埋葬在尼伯龍根之中,整個世界將為芬裡厄的死亡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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