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那一間記憶角落的屋子中那麼久了,每一次站起身回頭時都找不到那個人影,整個屋子獨留他一個人,空蕩蕩的,他想要呼喚她的名字,夢就醒了,唇齒邊還留著她名字的痕跡,記憶卻像是泡沫一樣消散。
可這一次,他記起了那個名字,也記起了一切。
大群的野馬在記憶的花海裡奔過,馬蹄踩碎片片花瓣,卷著狂風吹上刺眼的藍天。
“夏彌。”他說。
“師兄,我在這裡哦。”身旁的夏彌悠然回答他。
那模糊的人影,優美的舞姿,梔子花的氣味,一切都重疊在了一起,變成了坐在他身旁的女孩。
楚子航看著女孩,女孩也認真地看著他。
“我還以為師兄你永遠都記不起來了。”夏彌歎息,“在芝加哥重新見到你的時候,你沒認出我,真是讓我黯然神傷!”
“你為什麼不主動說呢?”楚子航輕聲問。
“這種事情如果我先說的話,就顯得我...很沒底色好吧!”夏彌齜牙咧嘴地揮拳,不高興楚子航的不解風情,“就算要提起,也是師兄你先提起好吧!就算你說一句,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麵,我都會大方地告訴你我是你的初中同學!然後讓你再仔細琢磨一下過去的細節!非要我去說,我們以前一起去過水族館,一起看過電影,一起寫過作業,你才滿意麼?紳士風度不存在啦!”
她仰著頭,有趣又搞怪地吐槽著身旁楚子航的不解風情,解釋著為什麼要隱瞞那段過往,每一句說得都很有道理,男孩隻是聽著,沒有反駁。
“是這樣麼。”楚子航點頭。
他心中最大的一個疑惑被解除了,果然啊,他很久以前就認識夏彌了...很久以前,夏彌就在觀察他了。
“唉!直男!”
夏彌歎了口氣,縮在了那身華服之中,眯著眼睛看著滿街的華燈溢彩,“怎麼忽然想起這件事來了?師兄難道是終於因為我的美色而開竅了,所以忍不住扯拉一下關係,為接下來的大膽發言做鋪墊?如果是的話,那我可要給師兄你判死刑的哦!”
“不是,隻是忽然想起來了。”楚子航說。
然後他陷入了沉默,似乎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他不說話,夏彌也沒有說話,隻是坐在那裡,和他肩並肩,兩人的距離很近,近到可以嗅到彼此身上的氣味,複雜和扭曲,安靜和祥和,互相交融著,互相侵蝕,仿佛要角鬥出一個勝負。
“師兄接下來準備做什麼?”夏彌眯眼看向人群問。
“我不知道。”楚子航說,片刻後他抬頭看向那喧囂熱鬨的街景人流,又重複了一遍,“我不知道。”
“那你猜猜我想做什麼?”夏彌問。
楚子航沒有說話,右手輕輕放在繡春刀的刀鞘上,躺在茵綠草坪與泥土的長刀無聲地碾潤著泥土。
夏彌頓了好一會兒,忽然咧開嘴笑著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楚子航看向她。
“就和師兄一樣啊,我現在什麼都做不到,我現在隻負責照顧師兄,然後一切就交給命運了。”夏彌望著漆黑無月的天空聳肩說,“林年師兄和路明非師兄都在尼伯龍根裡拚殺著,戰局應該很焦灼,誰又知道他們到底能不能一戰到底,結束一切呢?”
她說,“如果有著一個劇本,那我們兩個現在大概就是劇本外的人,做什麼都沒法乾擾著劇本的上演,隻有到最後演出結束的時候,才能就結局的不同選擇起身喝彩鼓掌,亦或者傷心欲絕地抹著眼淚肝腸寸斷。”
“所以。”楚子航說。
“所以,既然什麼都做不了,那就乾脆什麼都不做。”夏彌看著楚子航笑了笑,高深莫測地說道,“局外人就安靜看戲好了,等到演出結束,我們再說其他的事情,怎麼樣?”
楚子航望著她,安靜了很久,最終輕輕點了點頭。
“好。”
這是一個承諾,沒有人知道這個承諾究竟承諾了什麼,但無論是楚子航還是夏彌,都願意遵守這個承諾。
他按在泥土間刀鞘上的手指輕微鬆開了。
夏彌微笑著想對楚子航說什麼,但這一個瞬間,她卻忽然毫無征兆地抬頭,掃了一眼遠方深邃的漆黑天空。
“你看那邊!”夏彌忽然指向遠處的人群,楚子航順勢看了過去,見到了吐火的藝人站在疊起的板凳高處噴火,火龍向著天空飛舞,又消逝成火星,照得男人肩膀上的男孩臉通紅。
在楚子航看向遠處的時候,夏彌靜默地看著男孩的臉頰發了一會兒呆,嘴唇微微蠕動了一下,似乎說了些什麼,可楚子航沒聽清,這也成為了他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難以釋懷的事情。
她凝視了這個男孩好一會兒,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想笑,又像是有些難過。
最後,她忽然嬉笑著說,“師兄,要不要去上廁所?”
楚子航回過視線輕輕搖頭,他手中的奶茶才喝了一兩口,他還沒那麼快想去廁所小解,夏彌的很明顯已經牛飲完了,女孩很快就為一時之爽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等我一會兒,我一會兒就回來,一定要在這裡等我哦。”夏彌盯著楚子航囑咐。
“好。”楚子航點頭。
他看著夏彌遠遠地跑向了人潮的方向,看著那個女孩的背影。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忽然湧起了一種感覺,那個女孩會被那黑色的潮水吞沒,被那人潮給荒誕地衝走。
所以,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這個女孩了。
楚子航忽然站起身,想跟上夏彌,沒有什麼理由,就是想跟上她。
但就在這個瞬間,整個世界忽然毫無征兆地陷入了黑暗!
轟鳴聲響起了,宛如怒龍在大地之下遊動。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整個北亰陷入地動山搖,那是一場突然襲來的低烈度地震!轟鳴聲在地層之下蔓延,黑暗之中每個人都驚呼著慌亂蹲在地上,唯獨楚子航筆直地站在原地,手中死死握住了那把刀鞘,借著那些稀疏宮燈提供的光芒,瘋狂尋找那個離開的身影。
與此同時,他,以及整個地上的人都聽見了一個淒厲的吼叫,那不像是野獸,也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嘶吼,那麼的悲傷和痛苦,在山崩地裂之中響徹了整座漆黑城市的天空,光是聽著就感覺靈魂都在共振著發出顫抖。
陷入黑暗的古色古香的店鋪前,李秋羅坐在石獅子旁的階梯上把玩著手裡空蕩蕩的藥瓶,惶恐的人們在她身邊擁擠而過,她轉眸,那雙晦暗的黃金瞳遠眺人海儘頭隱約泛起的光芒。
隻有極少數人明白發生了什麼。
在這個世界上的某一個地方,那場命運的演出,毫無征兆地進入了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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