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淩晨四點,萬籟俱寂。
滿山都是高挑的杉樹,滿天都是黑色的雲,擠在一塊向地上壓迫著沉悶。忽然又起風,雲和樹一齊被風吹得東倒西歪,東邊濃,西邊稀,乍現出一抹皎白色的光照在山頂學院的一處建築上,從巴洛克式的穹頂上透下,落在書架之間那行走的男人身上。
他哼著歌,手裡抓著一罐冰鎮的啤酒,月光照在他身上的花衫上有些流裡流氣的,這樣一個人根本不應該出現在圖書館裡,比起書籍芬芳的地方,他更該出現在有大家酒吧裡,喝到儘興說不定還會往舞娘的胸衣裡塞鈔票——視經濟情況也可能是硬幣,畢竟他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比較拮據的窮鬼,無論今天賺多少錢,明天掏開口袋總是空空如也。
男人一路穿過如山般聳立在牆壁兩側的書架,圖書館內二十四小時全年從未間斷過的攝像頭在他經過的時候都垂下了頭,像是覲見皇帝的侍從。他一路走到了圖書館的儘頭,一架銀色的電梯前,角落閃著紅光的攝像頭對準了他,而他也是挑了挑眉,端著啤酒敬了一下攝像頭比了一個v的動作。
本該是紅燈閃爍、警報驚醒全校的下場,可在兩三秒後,男人麵前的電梯門無聲地劃開了,這扇通往卡塞爾學院最為隱秘重地“冰窖”的門在他的麵前像是女孩不設防的閨房,刷一刷臉就自動敞開了——不過也本該就是這樣,今晚他也正是來看看他的女孩的,而非闖入冰窖進行重大盜竊什麼的無聊事情。
電梯門一路降到了負四十層,速度快到讓人生理上有些難受,男人並不受影響靠在電梯中喝著最後幾口的啤酒,等待電梯門打開時將空啤酒罐捏成鋁餅走了出去。
外麵是一條銀色的通道,建築材料與之前電梯門的材質相同,在這條通道裡眼膜、聲紋和指紋辨識係統全部開啟,外壁采用了可以抵禦炸藥的合金板材,紅外激光掃描每一片區域。針孔攝像頭藏在縫隙裡每一米一個,構建出了通道中經過的每一個人的行為偵測係統,任何步伐、姿態不符合係統信息庫中已有的檔案都會觸發防禦機製,銀色通道會在瞬間通滿致命的高壓電,空氣中的靜電足以將蚊子都湮滅成渣滓。
男人踏出了電梯,他在銀色的通道裡自然地向前走去,他的行為步伐沒有在信息庫裡有著任何檔案,但他經過的任何一個地方,所有的防禦機製都通通被瓦解掉了,針孔攝像頭熄滅、紅外激光停止運作,儘頭需要眼膜、聲紋和指紋辨識的大門他隻是摸出了一張黑卡,像是買肯德基出示優惠卡一樣簡簡單單刷開了大門。
當他進入大門之後,所有的安全係統宣告陷入休眠,在他的麵前是卡塞爾學院重地之中的重點,在冰窖之中也被列為了紅色級彆的地點,學院秘書,人工超級智能ai“諾瑪”的機房。…。。
“晚安啊,聽說最近機房升級維修了,現在感覺怎麼樣?”男人說話了,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可明明機房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人。
“安全係統進入了休眠,攝像機不工作,你的進入記錄不會留檔,在你離開後安全係統將重新開始工作...來這裡有事麼?”諾瑪的聲音在機房內響起了。
“孤苦伶仃久了,借酒消愁也隻是愁上加愁,抽空找老朋友敘敘舊不行嗎?”男人的確是在跟老朋友說話,隻是他的老朋友並非傳統意義上的“人”。
房間深處一塊大屏幕亮著,在屏幕前有著一張黑色的真皮轉椅,似乎是早就擱置在那裡等待著他,他也毫不忌諱地踏入了機房,熟悉程度簡直像是回家一樣,他走到轉椅前,坐下,順手把鋁餅丟到了桌上,輕輕旋轉轉移背對屏幕看向機房中的一片空曠的地方。
“那麼在意表象的東西?我還是我,無論是諾瑪的人格還是eva的人格,在最深處,我還是我。”諾瑪說。
“嘿,能不能彆這麼說話,總感覺有些深閨怨婦的感覺,我可沒對你做過不好的事情啊...”男人假惺惺地說著...他居然在調侃一位超級人工智能。
諾瑪不再說話了,大屏幕暗了下去,黑暗裡隻剩下繁多的紅色和綠色的小燈在跳閃,龐大的人格數據湧入這台超級主機,仿佛海水逆湧入江河。硬盤燈、數據流量指示燈、主機頻率指示燈都在以十倍的速度閃爍,而且越來越快,最後一種近乎瘋狂的頻率已經控製了整個地下室的節奏。
這時一束光從頭頂正上方打下來,落在了地板上。熒光的碎片在那束光裡悠悠然飄落,仿佛飄雪似的。一個女孩的影子站在光束中央,半透明,閃爍瑩瑩的微光,黑色的長發漫漫地垂下,直到腳下,發梢卻漂浮在空中,穿著仿佛睡衣的絲綢長裙,赤足,微笑。
“eva。”男人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寧靜,就如他所說的,他今晚是來見一位老朋友的,朋友見麵時少不了寒暄與相擁。
隻是現在他無法真正去擁抱這位虛擬的女孩了,他伸出手透過了女孩身上的光,最後也隻能輕輕握住了那瑩瑩的手,空握著,像是真的抓住了他,光與影的幻覺給人帶來了一種虛假的溫度,像是能跨越時間重新回到曾經的歲月裡。
“以前你有時候一天要握我的手十幾個小時,鬆手的時候,手上都是汗水。”eva說。
“我不握著你的手,怎麼知道你在呢?”男人說。
卡塞爾學院超級計算機的戰爭人格,與這個下巴胡茬鐵青的男人相望沉默著,虛擬和真實交疊的手並沒有真實地握著,他們抓住的隻是錯過的感動和情緒。
“在這個時間關頭來,你是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嗎?”eva問。
“嘿,彆這麼說好嗎,顯得我有些像沒錢喝酒的男人特地來吃酒館裡女招待的軟飯。”男人重新露出了笑容,終於拋去了再見麵時湧上心頭的複雜情緒。…。。
“可據我所知你的確沒有錢,你的財政常年處於赤字狀態,你超過九成的經濟都注入了退休殘疾專員的慈善捐款中,你其實並不需要這麼做,校董會定期都會關心這群人士的生活境況。”
“比起‘關心’不如用‘監視’更為準確吧,退休之後的混血種依然是混血種,校董會太害怕他們因為生活境況的不如意出賣了秘黨的利益了,畢竟人性這種東西是永遠經不起相信和考驗的。”男人笑了笑,又錯開了這個話題,“...我聽說最近學院給你升級了?”
“升級了外部的安全係統以及防火牆,在你經過的那條走廊比以前多了四到五類致命防禦措施,包括但不限於激光通道、次聲波武器以及對人致命性磁場,由特彆指令開啟和關閉。”
“‘黑卡’也無法控製麼?”男人手中轉動著那張刷開大門的黑卡。
“特彆指令隻有希爾伯特·讓·昂熱一人有權力進行調控。黑卡以前的權限很高,但現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已經不是全部了,它甚至無法躍過我的新防火牆的最後一道安全限令的門檻。”eva輕聲說。
“看來那一次‘入侵’明珠塔事件)給學院帶來了很沉重的打擊...”男人說。
“赤裸裸的挑釁,祂們控製了衛星卻隻用它作為轉播的工具,在控製了超級計算機後他們本可以竊取信息庫底部秘黨過去、未來的記錄以及企劃,但他們卻對之棄如敝履了,這是對整個秘黨和卡塞爾學院的蔑視。”eva眼眸中流淌著銀藍色的光,像是致命光束的凝聚。
“你這裡有那一天晚上的記錄麼?”男人問,“以後台最高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