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顯對最後一句話不認同,便用右手捂著嘴巴,把身子探到李安容麵前挑起眉毛,不停的使眼色。
“你…你這是也怎麼了?院子中的風不大,應該不會把土吹到你的眼睛裡。”李安容滿臉疑惑的說著,伸手想掀開陳顯的眼皮瞧瞧。
眼皮發酸的陳顯忙拍開李安容的手,搖頭歎氣的感慨“安容,你可真笨,我這是道路以目,剛才叔父說西周實亡於宣王,我不認同,我覺得應該是厲王。厲王為政暴虐,嚴禁國人議論過失,又把山林川澤視為專利,結果國人發動暴亂,把他趕了下去,實行共和行政。”
還沒等李安容開口,陳安世走過來拍了拍陳顯的頭頂講“你這麼覺得也沒錯,但把厲王趕下去的可不是普通人,是那些王室宗族。厲王實行專利,是想從那些占有山林川澤的貴族手中收取貢賦,用以擴充軍隊,而不是跟普通人爭利。當時周王室已經衰微,積重難返的局麵也不是一代人的變革能解決的。厲王是變革的失敗者,所以被推下了台,連他的太子靜即後來的宣王也差點被殺。變革總是要流血的,就連成功者商君不也沒有逃掉車裂的命運。無論是實亡於宣王還是實亡於厲王,終歸是周天子沒有財力去擴充軍隊,再也無力去震懾諸侯。就像咱們大漢打匈奴一樣,和匈奴拚的也是財力,國庫有錢就可以改善士卒的裝備,就可以犒賞有功之士,就可以建馬苑專養戰馬。為了能把匈奴打敗,天子也拿出了少府的錢。”
“少府?少府是什麼?”陳顯捂著頭委屈的問,他說過不讓打頭,可陳安世好像永遠記不住。
陳安世看著陳顯的模樣,又抬手敲了敲他的額頭解釋“少府就是管理天子私財和生活的,像安容交的口賦,就歸少府所有,是天子私財。”
“陳叔父,像你,還要交算賦嗎?”李安容抬頭看向雙手環臂的陳安世問。
陳安世聽到後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後鬆開手摸了摸鼻尖回答“當然要交,我除了不用去服徭役,不用再被征召入營,算賦和過更錢,都是要交的。”
兩個少年聽完直點頭,他們都想著能有一天走出柳河鄉,去苦寒的邊郡、去繁華的長安城、去物產豐富的齊郡等地增長見識,去看看他們曾經從商隊那裡聽說的地方。
李安容心中還有些疑問,他望了眼在風中搖晃的槐角繼續問“叔父,為什麼我們夫子會說西周亡於幽王烽火戲諸侯,為博褒姒一笑?你說的和他說的,差彆可真大。”
“安容,從妹喜、妲己到褒姒,君主昏庸無能,總要把責任推到女人身上,好減輕男人的罵名。但,幽王如果不廢除申後、宜臼,恐怕也不會落得個身死驪山的下場,他也算是咎由自取。”陳安世回答完,抬腳往草棚下走去,認真的觀察著母馬。
正在喝著水的母馬見有人靠近,仰起頭甩著鬃毛“噅兒噅兒”叫了兩聲。
“安容,這匹馬兒什麼時候生?”陳安世伸手摸了摸母馬的腦袋問。
李安容上前理了理母馬的鬃毛回答“大概會是二月,還有差不多五個月。”
陳安世聽到後沒有再問,他覺得這匹母馬十分溫順,便琢磨著等有機會去問問宋雲珠,看她是否願意把馬駒賣給自己。
聽著倆人說話的陳顯抬頭看了眼已經升到中天的太陽,望著通往後院的過道大聲對李安容說“安容,你去看看你阿姊,她怎麼去了那麼長時間。”
李安容聞言,正拍著母馬後背的手頓了一下,當即急匆匆的往後院跑去,見李安君還倚在門板上望著藍天。
“阿姊,你看什麼呢?”李安容走近李安君笑著問。
被打擾到的李安君先是揉了揉酸疼的脖子,然後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胳膊回答“看看天,感覺它比夏天時高了一些,你怎麼過來了?”
“是陳顯讓我來看看你怎麼還不回去,阿姊,咱們要不要去地裡找嫂嫂她們?”李安容望著西廂房內的籮筐問。
李安君回頭看了一眼落鎖的堂屋笑著講“行,我去問下陳顯,看他和他叔父要不要一起去,反正他們回家也沒事,還要被念叨。”
李安容轉頭看了一眼滿臉笑容的李安君,寵溺的笑了笑後,伸手拉上房門,和李安君一起往前院走。
不想回家被嘮叨的陳安世非常樂意,四人又結伴往菽田去。
田野裡的風更大一些,任意的吹拂著李安君垂在腰間的長發。
秋收之後會休耕,除了幾個在田間地頭割草的男人,他們一路上幾乎沒有看到什麼人,天地間仿佛重新歸於了寂靜之中。
菽芽並不多,宋雲珠和許萱、王次君、馮兒、李緩忙活了小半晌,每個人的籃子裡也隻裝了三四把約有食指長的菽芽,剛好把籃子底蓋住。
大人們在唉聲歎氣,隻有無憂無慮的李無疾在歡快的追著蝴蝶。
“雲珠,應該有人在你們收完菽後來撿了一遍,你們家的這塊地這麼偏都有人來,我家和你伯父家的,估計地裡的洞都被掏了一遍。”馮兒站起身揉著發酸的腰,開玩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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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聽到後,都大聲笑了起來。地裡還有沾腳,等到明天就可以去葵。
李無疾始終對李安平的墳有些抵觸,當宋雲珠她們快要靠近墳頭時,總會大鬨著要回去。
宋雲珠沒有辦法,隻好和許萱帶著他去了地的另外一端,剛好和抄近路過來的李安君四人碰了麵。
笑的合不攏嘴的李無疾趕忙抱住李安君的胳膊,要她和自己去追蝴蝶、捉螞蚱、摘野花。
李安君滿臉糾結的看向宋雲珠。
“雲珠嫂嫂,讓安君和無疾去玩吧,我和我叔父幫你們拾菽芽,我叔父眼神好,保準比咱們拾的都快。”陳顯笑著替李安君解圍。
宋雲珠覺得有些不妥,剛想拒絕時,便聽到陳安世講“顯兒說的不錯,我可是能看到昴宿九顆星的,當時在西郊營中,也隻有十幾個人能看到。再說,讓無疾一個人在這跑也不安全,現在天還不冷,地裡的蛇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從洞裡鑽出來了。”
“那好,就讓安君和無疾做伴。”宋雲珠說完,又輕聲囑咐倆人不能跑太遠,才繼續去拾菽芽。
一行人直到午後才回去,陳安世與陳顯在李家待到了晚霞漫天,各帶著一些菽芽回了家。
“你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跑了呢?”早已等的不耐煩的陳樹坐在堂屋門口嘲諷剛進了家門的陳安世。
早已習慣的陳安世望了望手中的布袋講“我和顯兒一起去拾菽芽了,等一會兒,我給你做菽芽炒肉。”
陳樹盯著鼓鼓的布袋輕哼一聲,然後吐了一口痰大聲問“你去祭高禖神了嗎?”
“當然去了,還正好在高禖祠前遇到了顯兒他們,要不然,我怎麼能和顯兒一起去拾菽芽!”陳安世笑著回答,坦誠的話語,讓陳樹聽不出一絲破綻。
陳樹聽完,心情也隨之變好,他慢騰騰的站起身走到陳安世身旁繼續嘮叨“去了就好,等過兩天,我再去找個伐柯人,讓人家再好好給你物色幾個女孩。你嫂嫂說了,可以去遠些的地方找,保準能說到漂亮…”
“阿翁,咱們去做飯吧,天要黑了。”陳安世沉聲打斷陳樹的話,這種話他每天都要從早聽到晚,真是讓人有點崩潰,以至於讓他有種想同意李衍的提議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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