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剖屍方式——他看著月九齡從胸骨上窩下刀往下剖開胸腔至恥骨,又從下刀處分彆向上延至鎖骨中線,呈現出來的刀口是樹丫形狀的。
他心中有疑慮卻不好開口,因為月九齡此時正從李為民的屍體裡掏出胃——三月仍是春寒,加上昨晚一場暴風雨反而降了溫,因此除了傷口處,屍表其腐爛速度不快,內臟亦然。
月九齡看著手上呈紫色的胃,習慣性地一邊觀察一邊開口說明
“胃壁有深紫色斑點,是中毒的症狀。”
接著她將胃放到一邊,又仔細地查看了其他臟器以及食道,“基本能確定毒就是由口而入,現在切開胃查看裡麵的殘留物以及胃液。”
她的聲音不大,但屋裡十分寂靜,冷靜的聲音幾乎能夠準確無誤地傳入每個人的耳裡。
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或者說是手上,目不轉睛,屏住呼吸,或蹙眉,或好奇,或驚恐。
顧墨玧幽深的眸子亦隨著她的動作而動——因為要伸進胸腔取臟器,因此她將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了小手臂,除去被手套遮住的地方,還露出了一小截。
於是他便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放在她白皙的右手手臂上,那裡曾經被虛空劃出一道口子,如今已經看不出任何痕跡,墨眸忽而閃光,看來,她用了自己給她的藥膏,並沒有留下疤痕。
思及此,顧墨玧扯了扯嘴角,剛剛因為李健的那點不悅煙消雲散。
另一邊,月九齡對顧墨玧地細微情緒變化無知無覺,而是握著解剖刀劃開了胃,血水與胃液便迫不及待地流了出來,眾人看得心頭一跳,隨之聞道了一股餿味,有點像過夜的泔水,惹得小蓁忍不住捂著嘴奪門而出。
饒是跟在顧墨玧身邊見過不少世麵的殘光,看到月九齡麵無表情地用鑷子從胃裡夾起黃綠的殘渣端詳,緊接著放到隔著麵紗的鼻間嗅了嗅的情形,胃也忍不住一陣翻滾,然後他默默地往後退,跟著小蓁離開了這教人窒息的屋子。
於是屋裡便隻剩下了三人,月九齡和給他當助手的仵作,還有雖然眉頭緊蹙卻依舊巋然不動的顧墨玧。
月九齡神情十分投入,似乎沒注意到屋裡少了兩個人,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
“氣味和虛空屍體取出的殘留物一樣,是同一種毒。不過”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放下殘留物用鑷子撥了撥胃,俯下身戲看,聲音從麵紗下傳來“死者的胃內壁有一些白點,”她近得幾乎要將臉貼到胃上了,“是黏膜破了,傷到了組織,深度不至於胃穿孔,若不是死著長期患有胃病,那就有可能是毒藥所致。”
仵作看得心頭一跳,不知不覺地替她屏住了呼吸,聞言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心想即便是自己乾了十幾年的仵作,也不可能敬業到這種程度,此時此刻打從心底敬佩眼前的少女
顧墨玧聞言揚眉道“可我記得在虛空胃裡並沒有發現這個情況。”若是中了同一種毒,為何會出現不同的情況?
月九齡自然也記得這一點,她並沒有立即回答顧墨玧,而是默不作聲地又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後才抬眸,認真地對顧墨玧說
“我需要將另外三具屍體解剖了才能給出結論。”
經過這兩次觀看她屍檢的現場,顧墨玧大概知道月九齡在沒有十分把握的情況下是不會亂下定論的,於是點頭應允。
他抬眸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在有一個時辰日頭就要下山了,而月九齡從進門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時辰都沒停下來過,若是在解剖看完三具屍體,估計天都要黑了。
收回視線重新放在月九齡瘦弱的身影上,不由蹙眉,“不急,累了就歇一會兒。”
仵作聞言震驚地抬眸看了一眼神情冷漠的顧墨玧又迅速收回,心想侯爺可不像是會說出這番關心話語的人啊!
“嗯。”然而月九齡此時已經重新投入到另一具屍體上,其實並沒有留意到顧墨玧說的是什麼,隻是下意識地回答,語氣十分冷淡。
仵作“”那可是顧侯爺!就連皇上都要給三分顏色的顧侯爺,竟然被九齡縣主如此隨意對待!
思及此,他偷偷地瞥了一眼顧墨玧,見他神情並沒有怒色,著實震驚,莫非是鐵樹開花了?
屋裡又恢複了寂靜,月九齡不是個多話的人,除了偶爾像喃喃自語地說明幾句,大部分都是不出聲的,仵作在一旁看的時候有好幾次想要開口詢問,但都不忍心打擾。
沉默屍檢已經夠讓旁人覺得憋屈了,還要加上一個目不轉睛監督的顧侯爺,他即便不說話安靜呆著,也能讓周圍空氣變得壓迫,月九齡沉浸在屍體上沒覺得,這就苦了仵作。
就在仵作快要被憋死的時候,救兵來了——殘光附在顧墨玧耳邊不知說了什麼,接著顧墨玧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