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九齡端著月餅來到顧墨玧院裡,循著琴聲便看到了這樣一副情景——
往日裡總是一身玄衣的顧墨玧此刻難得穿了身淺色長袍,大約是剛剛沐了浴,披散的長發還帶著濕氣,清冷的月光與之交融——周身便仿佛籠罩著一層朦朧的水霧,光是從他身上發出的,柔和卻能使周圍事物都黯然失色。
曹府因為有曹瑉這樣一個“不拘小節”的主人,景致方麵著實談跟“美觀”二字沾不上邊,若非要評上一評,勉強能得個“無藥可救”的評價。
即便是給貴客顧侯爺下榻的院子也不例外——院裡僅有的幾棵風一吹就搖搖欲墜的小樹,到了秋日葉子都落儘了,光禿禿的,白日裡看著都嫌寒磣。
可這會兒因為有了席地而坐,垂眸專注撫琴,俊美如謫仙的男子身旁,以及在傾瀉的月光映襯下,看著倒是彆有一番風雅傲骨。
若非親眼所見,月九齡也不敢相信顧墨玧竟會彈琴——倒不是她對軍旅之人有什麼偏見,隻是想象不出在戰場上殺伐果決的統帥,竟也有無法宣之於口、需要借外物抒發情感的時候。
月九齡幾乎是在看到這一幕的瞬間就被他吸引了,腳上無意識地一步一步往前移動,目光無法那雙骨節分明,熟稔撥動琴弦的修長手指挪開,魔怔了似的,屏住呼吸慢慢走近那個沉浸在彈奏古琴的美男子。
此時的顧墨玧卸下了身上那無形冰冷堅硬的盔甲,看上去幾乎是柔軟的,也隻有在此刻,月九齡才能察覺到他其實也不過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無堅不摧的。
她很想給難得顯露脆弱一麵的顧墨玧一個擁抱,卻又擔心會驚擾到他,然後眼前的一切隨風消散
其實,顧墨玧在月九齡出現在院門時便有所察覺,不過曲子正彈到高昂處,他的情緒是隨著曲子起伏的,一下難以抽身,便沒有停下來。
月九齡走到顧墨玧身旁時,他正好彈完最有一個音,收尾後,雙手平放按住了仍有餘震的琴弦,垂眸深呼吸調解著彈琴時被帶動情緒。
平息後,他才抬眸看著近在咫尺的月九齡,滿眼溫柔,隻是看到月九齡身上的衣裳後接蹙眉,“怎麼穿這麼少?”說著他便將放在一旁的披風扯過來,抬手披在眼前人兒身上,“彆再受涼了。”
披風揚起時聲響讓緋刀猛然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愣了一下後,難得福至心靈,“屬下這就回去取!”然後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月九齡蹲在他身旁,目光不錯地盯著他看,由他幫自己係披風的領口。
因為離得太近,月九齡能感受他溫熱的氣息縈繞在自己周圍,看著係帶子的指尖,想起它們剛剛靈活撥弄琴弦的情形,頓時連心臟都因為熾熱而越跳越快。
於是她忙移開視線,落在了石桌上的古琴,清了清嗓子開口
“我還從未曾聽過這樣大氣磅礴又婉轉悲泣的曲子,既不似奢靡的宮樂,亦不像是民間流傳的小曲小調,很特彆。”
月九齡上輩子就沒什麼藝術涵養,不懂得附庸風雅,這輩子聽著古老的戲曲,更是一竅不通,但是剛剛顧墨玧彈奏的那一曲,她卻聽得入神,身上沉睡多年的藝術細胞忽然蹦躂了一下,竟真能聽懂一些。
顧墨玧替她係好領口後又攏了攏兩側,看著她那清瘦的身子被自己的披風包裹住,這才滿意地收手,回道
“是塞外的曲子。”
月九齡想了想,“是侯爺駐守西北時學的?”
顧墨玧怔了一下,然後也將視線放在了那架古琴上,聲音暗啞
“是師父教我的。”
提起鄒崢,月九齡瞬間了然,難怪他今夜會突然對月彈琴——大概是這些日子查舊案,知道了當年那一戰的真相,於他來說不可能是解脫,更不會是了斷,而是從心裡長出的一根肉刺,時不時就會冒出來刺他一下,不疼,但很難受。
顧墨玧難得主動開口,“這是父親生前最喜歡聽的曲子,我小時候聽過母親彈奏,當時還嫌它太過不夠細膩聽了一半就跑了”說的還是小時候的事情。
說到這他忽然頓了一下,月九齡不忍心打斷,耐心地等他再次開口。
“後來鄒老將軍不放心我一個人在侯府,便會在不用值夜的時候到侯府守著我,我會讓他給我講東征西戰的事情,這曲子也是那時纏著他教的。”
父母雙亡在他短暫的停頓裡一帶而過,月九齡微微蹙眉,他雖然說得輕巧,但
靜默片刻,月九齡忽然出聲問道
“關外的景象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