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二的屍體還停在驗屍房,雖然死因簡單,但案子複雜,凶手一日沒落網,死者就一日不能入土為安。
月九齡屏退了所有人包括小蓁,於是屋內就隻剩她與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體。
曾經她覺得與死人共處一室比和活人相處更自在,但此時此刻,她忽然有些難以忍受屍腐味。
但月九齡還是淨了手戴上手套來到屍體旁邊,如鴉羽的睫毛微闔,與白瓷般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像一副水墨仕女圖,畫中女子濃密的睫毛遮蓋了眼眸的情愫,卻更引人探究,教人憐惜。
可惜此刻驗屍房裡無第二個活人在,饒是再美的畫卷也無人鑒賞。
唯一的活人——月九齡正垂眸看著喬二死後唯一沒有遭到破壞的部分。
頭部剛從井裡運上來的時候,雙眼是瞪著的,雖然已經失去了焦距,但不難想象出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遭遇刺殺時的無措與驚恐,正想大聲呼救卻被人捂住了嘴,緊接著呼吸困難、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響、口吐鮮血、倒地而亡。
對於一個走向死亡的人來說,這一過程或許是漫長的,但事實上,也就喝下一杯熱茶的功夫。
經過昨天的屍檢,此刻喬二的麵部看上去很平靜——瞪得欲裂的雙眼已經被月九齡合上了,嘴角流出的血跡也被清理了。
若隻看麵容,他就像個在睡夢中去世的人,沒有絲毫痛苦。
這時,月九齡嘴角忽然動了動,像是一個嘲諷的笑,但隻是一瞬,她便抬腳轉了方向,停在了屍體的腰部位置。
那裡有一塊比較完整的屍塊,斷口在手掌與手腕連接處,是一截手腕。
垂在身側被手套包裹著的纖長手指下意識蜷縮了一下,盯著那曾經有著跳動脈搏的目光暗了暗。
昨晚那個夢過於真實,暗示性太強了。
在現實中她給屍體把脈從沒出現過“附身”的情況,醒來之後她回憶著以往每次使用這個能力的細節,發現上一次運用也就是采花大盜案的時候,似乎就有這個苗頭,但細微得可以忽略不計,所以她也沒有多想。
但這次月九齡有很強烈的預感,她想試一試。
如今他們掌握的所有信息都指向了葛振,卻因為沒有確鑿證據無法定他的罪。
縱然她心裡已經有所猜測,但作為一個法醫,她也無法做到隻靠直覺與推測下定論。
思及此,月九齡鬆開了虛握著的手,深吸一口氣,抬手搭在了那截手腕上,閉上了眼睛。
她不想像在夢裡那樣被迫“上身”又無法及時“抽身”,所以另一隻手上握著一把解剖刀。
喬二生前一天的脈象顯示,他的身體狀況除了營養不良外還算健康,偶爾心率加快大概是因為砍柴或爬山等需要大量體力勞動所致……
月九齡一邊集中注意力地感受著他脈動的變化,一邊還要分出一縷意識保持清醒。
“噗——”
突然,她感受到了心口的刺痛——像被人用尖銳的利器狠狠釘在樹乾上,緊閉的雙眼不安滑動,眉頭一下擰成了結。
握著顧墨玧送給她那把小銀刀的手不自覺地攥緊,這一刻,她仿佛就是喬二,被人用手術刀準確無誤地紮進心口,又被從背後伸出來的手緊緊捂住了口鼻,動彈不得。
劇痛、恐懼、絕望……
背後製住“自己”的人呼吸噴在脖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顫栗恍惚間好像聽到那個人的聲音。
“……聽說你能讓屍體‘說話’?替死者伸冤?那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是個男人。說完他自顧自地悶笑了起來,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僅剩一絲理智的月九齡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用力地握著手中之物,像要把它嵌入血肉裡。
他也不顧“自己”聽不聽得到,更不在意瀕臨死亡的喬二聽不聽得懂,自言自語地繼續說
“你應該聽到了。他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心甘情願獻身的,就像一條對主人搖尾乞憐的狗一樣,真想讓你也看看,哈哈……”
隨著一聲仰天大笑,捂住臉的手撒開了,可是喬二已經無法正常呼吸,而是嗆出一口鮮血,喉嚨再發不出任何聲音,唯有那隻拿到插進胸口的手以此固定著他。
喬二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力氣在飛速流失,意識也一樣,耳邊震耳欲聾的大笑也聽得不是很清楚了,他快要站不住了……
他整個人不住地往下滑,他要死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