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毫無睡意的周槐又打開行李箱檢查了一遍。給母親帶的補品、新衣服、城裡的稀奇玩意還有給村裡那些近鄰們帶的禮物,給小孩的糖果餅乾等等。確認沒有遺漏的東西後,他又重新躺在床上開始發呆。
這是有多少年沒回去了呢周槐掰著手指頭盤算。從當年進城打工的【周大海】到現在回鄉的【周槐】已經過去了五六年,自己更是三年沒有回過家。這次回南江村,竟然有幾分像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出差。他不由得苦笑,轉頭再次看了一眼床邊嶄新的行李箱,這才關燈睡去。
幾個小時後周槐起床,趕了第一班的大巴回鄉。
這趟車不僅僅經過南江村,車上還坐著很多來自其它村莊的人。乘客喧鬨,七嘴八舌的談話中夾雜著許多周槐聽不懂的方言,時不時傳來幾聲嬰兒的啼哭和女人慌亂的安撫聲。周槐有些心煩,不僅僅是因為此時此刻吵鬨的環境,還來自於一股他今早起床後一直揮之不去的異樣感覺。
他總覺得自己有很多事情想不起來,就像是突然失憶了一般。但具體沒了哪些記憶,他不清楚,也許隻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看著窗外飛快倒掠的景色,周槐不由得腦海中將關於村裡的所有記憶又都過了一遍,其中自然有些生澀難以記起的片段。離家幾年,村裡會有多大變化尚未可知,那些事情也許其它人也不記得了。
隻要記得關於母親的那部分就夠了,他心想。
南江村越來越近,遠遠能的看見村裡有一幢新建的小洋房,把其後的平房遮了個嚴嚴實實;臨近飯點,也沒看見村裡有炊煙升起。周槐下車,看著不遠處的保安亭皺了皺眉。
希望發生改變的隻有房子。
王伯一個人在村口的保安亭裡,搖著蒲扇聽收音機。老舊的電扇發出刺耳的響聲,賣力地轉動,但沒有吹出一絲風。王伯不耐煩地拍了它兩下,於是電扇在發出最後的呻吟後,徹底罷工了。
“又壞了,媽的。看來下次不能讓周偉那孫子修,淨他媽坑錢。”儘管周偉多次提出這玩意用了十幾年裡裡外外都老化了,修了沒幾天又得壞,好說歹說讓王伯去鎮上買個新的,但王伯依舊認為能修就還能用,堅決不換。周偉沒轍,隻能儘量讓這老機器多轉幾下。
王伯見電扇一副徹底歇菜的樣子,乾脆直接把插頭拔掉,繼續搖扇子。
“他媽的,憑什麼我就得來守這破亭子,又熱錢又他媽少。劉鐵柱他媽的,就會耍些小聰明。要是我當時也給鄒老板敬酒說好話,我他媽也能舒舒服服地在學校裡當個門衛”
戲曲咿咿呀呀唱得王伯心煩,他索性關了收音機閉目養神。剛躺下沒多久,就聽見篤篤篤的敲窗聲。“誰啊?”王伯不耐煩地瞄一眼,是個沒見過的人。他清清嗓子,儘量讓自己的普通話聽起來更標準。“你是什麼人?來我們南江村乾什麼?”
其實當時建這個保安亭的時候,大家都覺得沒有必要。但這是鄒老板的意思,他說這就是咱們南江村的臉麵。王伯心想,南江村的臉麵那就是鄒老板的臉麵,不管怎麼說,鄒老板的臉還是要保住的。說不定下次他回來一高興,自己就能換一份舒服的美差。
窗外的人摘下帽子,頗為親切地喊道“叔,我是大海啊!”
“大海?”王伯下意識問道“周大海?”他其實並不太記得眼前的這個人,但周大海這個名字確實也有些印象。
“對咧!”周槐咧嘴一笑,從包裡拿出一盒煙。“我休年假,回家來看鄉親們了。”
此時王伯已經從保安亭裡出來,眼見周槐西裝革履,又遞來一盒這麼好的煙,心裡不禁一動。他擺擺手,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說道“你們城裡的煙俺們抽不慣,還是旱煙來的舒服。”隨後他一手搭著周槐的肩膀,頗為親切地問道“在城裡都乾些什麼活計?看你這個樣子,是不是當老板了啊?”
這老頭子話裡有話,周槐哪能聽不出來,但還是訕訕道“沒有沒有,叔你說笑了。我就一個破打工的,混口飯吃而已。”
“嗨呀,不打緊!”王伯重重地拍了拍周槐的肩,差點沒把他拍個趔趄。“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來,我帶你到處看看!”話雖這麼說,王伯心裡大概也有了個底。周槐這個打扮,一看就是發跡了。至於他說自己隻是混口飯吃,王伯想,老板們應該都這麼謙虛,自己可得好好表現一番。
王伯就這樣領著周槐進了村,一路高聲喊道“鄉親們,大海從城裡回來啦!”
雖說已經入秋,但正午的太陽依舊毒辣,路上並沒有幾個人。但經王伯這麼一吆喝,大家都從家裡走了出來,好奇地朝周槐這邊看過來。
“老王頭發什麼神經啊?大中午的瞎嚷嚷什麼?”
“他說的啥,大海回來了?”
“大海?李姐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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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吧——嘖嘖,看他那副打扮,說不定是在城裡發財了哩。怪不得老王頭這麼賣力。這老骨頭,呸!”
“誒,對了,你們說那事兒大海知道不?那會他不是”
“噓!彆哪壺不開提哪壺!”
聽到這話,眾人仿佛觸碰到了什麼禁忌一般頓時噤了聲,不再大聲議論。即便是王伯把周大海領到近前,也沒有人願意上前主動打招呼。
同樣不敢上前的還有周偉。王伯喊第一聲的時候他就聽見了,想也不想地把扳手一扔就衝出了門,叮呤咣啷的聲音惹得周偉母親在裡屋大罵“要死啊!火急火燎的乾什麼?!”
“娘,大海回來了哩!”周偉大喊著,興奮地喊道。可等他跑出來,遠遠地看到王伯身邊的周槐時,卻愣在了原地。
那是大海?
遠處的周大海,西裝革履,衣衫整潔,人沒以前那麼壯實,卻是白淨了許多;臉上戴著副眼鏡,舉手投足間多了幾分文鄒鄒的氣質,就像之前的鄒老板。
這樣的形象和周偉記憶裡的周大海相差實在太大了,若不是村裡人都在說他是周大海,周偉很難將眼前的這個人和自己從小的玩伴聯係在一起。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滿是油汙的工作服,有些猶豫。
現在的周大海,還是以前自己認識的那個大海嗎?或者說,現在的自己,周大海還認嗎?周偉不知道,但他想著,兩人自小就是最好的玩伴,十多年的交情,不至於不記掛一點。在周偉猶豫的時候,周槐先看見了他,頗為激動地衝他搖了搖手。周偉這才打消一些疑慮,他慢慢走上前,試探性地打了聲招呼“大海?”
周槐笑著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周偉“大偉!”
這下周偉心裡踏實了,周大海還是那個周大海。他用力擁抱對方,笑罵道“你這些年都乾啥去了!知道兄弟有多想你嗎?”
“搗鼓點小生意,抽不開身。”周槐拍拍周偉的背。“兄弟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看著周槐和周偉如此親密,先前還在觀望的村民們此時都靠了過來,開始七嘴八舌地跟周槐搭話。
“大海啊,這是當上大老板啦?現在都在做些什麼生意啊?”
“公司大不大?還缺人不?什麼時候安排一下我兒子去你那打打工?”
“嗨呀,瞧你這話說的。就算不缺人,大老板安排個崗位出來還不容易?以後說不定啊,還要在咱這村裡開個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