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海來到林江城已經六年了。
在他二十一歲那年,母親的身體已經不能支持她進行長時間的勞作,周大海一個人起早貪黑乾了三個月,依然隻收了整片田的三分之二。看著大片大片來不及收而爛在地裡的作物,以及越來越低的糧價,他下定決心,和母親說了自己想進城打工的想法。
周大海沒想到自己遭到了母親強烈的反對。周母寧願明年累點多種些作物再雇個人收割,也不讓周大海進城打工。為了不給周大海拖後腿,周母第二天甚至起了個大早下地去除草,周大海找了半個南江村,才在自家田裡找到自己的母親,好說歹說勸回了家。
看著母親如此倔強,周大海心疼,卻又無可奈何。他不可能讓母親再操勞了,但僅憑種地想要維持當下的生活都很難,要是母親突然生了病他不敢再想下去,一狠心便瞞著母親把家裡的地賣給了村長。母親看到賣地得來的錢時,長歎了三聲,這才搖著頭答應了周大海進城打工的事。
臨行前,母親抓著他的手,聲淚俱下道“大海啊,娘不是不想讓你去城裡賺錢,娘實在是不放心啊!那大城市裡啥都好,就是那裡的女人千萬碰不得啊,會要了你的命的!”
周大海明白,這是母親的心病。母親這些年一個人拉扯他長大,就是因為自己的父親進城打工時遇到了彆的女人,從此一去不回。他緊緊握著母親的手,另一隻手拂去母親臉上的淚水“放心吧,娘,我一定會回來的!我會賺大錢,讓咱娘倆過上好日子!”說罷,他沒有再敢多看母親一眼,轉身踏上了去往城裡的班車,就這樣成為了林江城百萬農民工中的一員。
對於正處於高速發展時期的林江城來說,農民工的缺口很大,所以每個車站都會有人等像周大海這樣進城打工的年輕人。周大海身材高大,體格健碩,幾乎是剛下車就被拉到了工地上。
這樣的發展完全出乎周大海的意料,他欣喜若狂,似乎已經能預見年末帶著一筆可觀的工資回家過年。趁著工頭講話的當口,他悄悄地從衣服內袋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麵寫著家裡的地址和彙款賬號。
這是他和母親唯一的聯係方式了。
娘,等著俺,俺們很快就能過上好日子了。周大海在心裡默默想道,直至工頭罵罵咧咧地給了他一巴掌,他才從美好的幻想中回過神來,忙不迭地趕上了工友們的步伐。
工地上班比起下地勞作並不算太難,更彆說周大海懷揣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每天都充滿乾勁,搬水泥都比其它人多好幾袋。在一片哀怨和偷懶中,默默工作的周大海總是最鮮明的那一個。工頭看在眼裡不作聲,隻是每次發工資的時候總是先發給他,遞給他的信封也會厚上一兩分。周大海念著工頭的好,乾活也就更加賣力。
回到宿舍,工友們已經從床底摸出撲克,買好花生啤酒,正熱火朝天地打著牌。周大海縮在自己的床上,不明白工友們為什麼總是一拿到錢就開始打牌,明明都是血汗錢,少一塊錢都會心疼;明明都是兄弟,白天一起乾活一起吃飯,晚上一起睡覺,他們卻還是無所謂一樣,不斷地從對方手裡贏走一把把鈔票。
有人看得手癢,捅捅周大海“大海,咱也來兩把?”
“俺俺不會”周大海捂了捂口袋裡的錢,他還想著啥時候寄回家去呢,趕緊找了個借口溜出去“俺俺出去透透氣,看看大城市都長啥樣。”對方看他這個樣子,也不好再說什麼,側身讓了條道。
周大海剛出門口,就聽見身後的哄笑聲“大海可是老實人,才不跟你這種人打牌!”
“嘁,去去去,讓開讓開,老子來打兩把。”
周大海出了工地,開始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夜晚的城市比他想象中漂亮了不知多少倍,他看著一個個燈火璀璨的商城、熱鬨非凡的飯店、還有那些各式各樣的娛樂場所。他看得兩眼出神,但隻是多看了兩眼便離開了。
這些地方一定很貴。他想。
好不容易賺來的錢,一分都不可以亂花。
不知走了多久,周大海來到一處天橋底,這裡坐著一群閉目養神的乞丐。周大海沒想到大城市裡居然還有日子比他們還難過的人,他靠近一些,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們。乞丐們發現周大海在看他們,也不惱,隻是讓出一塊地方拍拍地板,示意周大海過來坐。
也許是自己看起來也沒好到哪去吧。周大海撓撓頭,起身離開了。乞丐們依舊半閉著眼睛,像一座座雕塑。
過了一會周大海提著一袋饅頭回來,坐在了乞丐們中間。乞丐們也不多客氣,紛紛過來取走一個饅頭,也不吃,隻是揣進自己的衣服裡。給他讓出地方的乞丐開口問道“剛來林江城?”
“嗯。”周大海點頭,“俺是來打工的。”
“小心一點,大城市危險的很。”乞丐還是半閉著眼,似乎隨時都要睡著一般。周大海不敢打擾他,把最後一個饅頭連著袋子一起放在他身旁,抱著腿看著橋兩邊的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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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周大海和這些乞丐兄弟們一起擠在天橋底下過夜,身上蓋著脫下的工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