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不要牽著啦,我去就是了,快點吧。”他毫無辦法,想著就快點去吧,又不遠,跨過一個簡易水壩,上幾個之字形小路就到了,免得讓那麼多人看見,惹出風言風語來就不好了。
“這就對了,嗬嗬。”她甩著帶著長苗的大蘿卜,走得輕快。他走得更快,前麵的蛇皮袋還不時地碰撞著她的臀部。
“這婦娘的屁股真大啊,難怪生了四個小孩還一股子的勁。”他心裡想著,屁股大的女人能生養,長輩的都這麼說,看來的確有道理。
她卻不著急了,慢悠悠地在前邊走,任扁擔不時頂著她的肩,蛇皮袋不時撞著她的臀,還不時地回頭看,開懷地笑著“彆著急啊,撞著我呢,怪癢癢的。時間還早著呢,路小,濕滑,摔倒了就是給我拜早年了。嗬嗬。”
他才注意到,天上正下著毛毛細雨呢,四圍的山脈緊緊地擠壓著天空,沉重的雲朵一團團地被擠出了水滴,四野裡更加陰暗,不像兩三點鐘的下午,倒像五六點鐘的黃昏。
“好像會下大雨呢,不早點走,怕趕不回家了。”美娘接下他的擔子,放在泥牆邊,他看著更加幽暗的廚房,不無擔憂地說道。
“一來就想走,不是很禮貌呀,袁老師!”她沒有笑,看似很嚴肅,還是很生氣?他不太肯定。廚房的窗很小,又堆著橫七豎八的柴火,青瓦之下掛滿墨黑的塵灰,相比之下,屋外倒算是亮堂了不少。
不過,很快他就適應了,小木窗下的木桌是原木的杉木,看這柔嫩的木質就知道不是很老的木頭,但色澤鮮亮,給這狹窄幽暗的房間增添了不少亮色和潔淨的氛圍。
“你家這廚房有點像碉堡啊,孤懸吊吊地架在田坎上,窗戶狹小,易守難攻,還很好眺望進村的大路。”
“沒辦法呀,沒地方,就硬是在這陡坡上架起這個廚房,下邊做牛欄,上邊做廚房,人和牛各走各的道,也更乾淨。”
“你這麼一說,這設計還很科學。”
“自然形成的,我哪懂什麼科學。”美娘蹲下身子,他看見她撥開的柴火堆裡有一攤稻草,黃金般的稻草裡蹲著一個大陶罐,她正在陶罐裡掏呀掏,用木勺把酒娘掏上來。顯然,酒娘不多,罐子太小,她的手又太大,舀起來有些吃力。
“我家的酒罐也是放在柴火堆裡,我媽說,灶台邊的柴火堆最暖和了,酒容易出娘。”
“前兩天才出娘,雖然不多,但是是最甜的,是第一道的,初道的,我老公說,這就像還沒出嫁的姑娘,是最鮮嫩值錢的。你嘗一嘗,看有沒有他說的姑娘的味道?”
她端上滿滿的一飯碗,也虧她舀得仔細,竟沒有一粒酒糟,晶瑩光亮,宛如融化的玉石,隻是飯碗粗糙,不然,他就舍不得下口了。
“真甜啊,綿綿軟軟的,又很順口,比我媽蒸得還甜!”他咂巴著唇齒,回味著這第一道米酒的味道。
“那很有可能啊。我們石峰村的糯米,藏在山頭旮旯,連曬的日頭都跟外邊的不一樣,外麵的人都說有特殊的風味,蒸的酒當然也不一般的,而且,我第一次買最貴的酒藥,就是為了接待你喝的。”她坐在對麵,笑得很滿意,沒有小溪邊的那種勉強和尷尬了。
“你怎麼不喝?讓我不好意思哈。”她的胸前連一隻碗都沒有。
“等一下哈,等一下。”她掀開大灶的木板鍋蓋,端出了一盤香腸,一碗板鴨,一盤黝黑發硬的絲條狀臘肉。熱水的蒸汽在屋內彌漫開來,像溫暖的過了早晨八點的霧,他感覺整個屋子都溫潤起來,臘肉、米酒、屋瓦、她,還有自己,雖然毛毛細雨還不時從窗欞間撒進來。
“好香啊,貝主任,辛苦了,你蒸的。”他抬起了手。
“叫我美娘就行,瞧你的,這村裡,除了你,有誰承認我是主任?瞎封的,不就是要我做事嘛。你要認為我不美,叫我娘也行,你娘聽說也姓貝?”
“這你都知道?”
“嗨,聽說的,也沒準。那你承認了?”
“不承認也得承認。怪不得見到你,就顯得親切,沒有一點主任的架子呢。”他冥冥之中,總覺得同姓之間確實與眾不同。看見她釀的酒,她蒸的臘肉,甚至那個捏起來就要散架的黑不溜秋的木頭鍋蓋,就想起媽媽辛勞地操持家務的情景。
“啊,這樣子哈,我真是不好意思了,早知道這樣,我早兩年就該請你來家裡了,剛剛你還不肯來,要我強拉著你,我還怕你不高興,到了家裡要罵我一頓呢。”她手舞足蹈起來,從壁櫥裡拿出兩雙筷子來。
“來,咱娘倆好好地把它吃得一乾二淨。”
她夾著一塊香腸,想放到他碗裡,可碗裡有酒娘。
“搞不得,這搞不得,你當我娘,不是明明讓我上當嘛。”他趕快伸過筷子去接,一下子沒接住,掉桌子上了。
“啊,不好意思,沒接住。”他勾下頭,一嘴巴把它啃了。
“嗬嗬,你不承認我美,那隻得叫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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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沒不承認,隻是叫主任顯得尊重些。”
“在家裡還尊重什麼?我說了我這個主任是連我自己都害羞的,你看,我都不叫你校長,都叫你老師了。”
“叫我小袁就行。老師,其實是學生叫的,我哪當得了你的老師呢。”
“有道理啊。有人的地方就叫你老師,沒人的地方就叫你小袁。”
“好啊。沒人?對了,你老公呢?”
“我那個死鬼啊,去山上砍柴了,沒腦子,隻能乾粗活。唉。哪能像你們,靠腦子吃飯。”
“勤快,能乾,難得呢。”
“還不是我經常催著,一不催,就要偷懶。”
“你家屋簷下的木柴已經碼得高高的了,還要砍啊。”
“砍到來去賣呀,不然,開春了,哪有錢買化肥?唉,不說了,我舀到酒來,敬你一下。”說完,彎腰又去舀酒。
“不錯,不錯,又來了不少娘了。”她舔了舔漏在碗壁外麵的酒娘,又把酒倒到他碗裡,“加滿來!”
“啊,不要啊,你喝就行。哈哈,酒糟粘你臉上了。”
“啊,哪裡,哪裡?”幾顆純白的酒糟就像一朵水潭上的睡蓮花,開在她紅黑的臉頰上,她用手掌刮了幾下,都沒刮中,老是刮偏。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擦酒酒成蓮。我幫你擦。”他用食指輕輕地擦去她臉頰上的酒糟,以及酒糟邊沾乎乎的酒娘,酒娘甜是很甜,就是很粘,一粘上就粘乎乎的,極不舒服。正當他手足無措,揚著手指不知道哪裡洗手之際,她一把抓著他的手腕,將手指含進了嘴裡。
此時,屋門“咿呀”一聲,猛然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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