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喬遠生人老成精,接人待物無懈可擊,溫玉勇遇到這麼個軟刀子卻不委屈自己隱忍不發,陰損刻薄的話出口完全不留情麵。
溫玉勇冷笑道“喬堡主真是好深的養氣功夫啊,兒子差點讓賊人擄了去,居然也沒點反應,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難怪生出來的兒子也是陰柔的很,娘兒們唧唧的。都說‘三扁不如一圓,草屁股就是過年。’張雄和喬英,你說巧不巧,名字都是絕配,依我看哪來的什麼內賊啊?該不會是你樂見其成吧?那十二山王給了你多少好處?”
儀鑾司幾人聞言都是眼瞼抽搐,如今還在喬家堡內呢,這般打臉的言語,不啻立危牆之下。
人家想要關門打狗,那是真能毀屍滅跡啊。
眼前就有兩位五品小宗師,五品偏長為刀的喬遠生,刀法通玄,年輕時凶名赫赫,如今英雄遲暮。
喬遠生精通八門金鎖刀,據說是出自《奇門遁甲》中的八門衍變,奇門為三式之首,最講理法,奇門遁甲共有四千三百二十局,而八門金鎖刀法風共有一千零八十招。
隻可惜此刀法年輕時精進極快,卻是逆水行舟,歲數愈長愈加力不從心倒是暗含了“老醫少卜”的道理,年逾花甲的喬遠生如今隻剩中流小宗師的實力。
奈何江湖從來薄情寡義,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另一位王寧虎江湖人稱炮王爺,一身三皇炮捶的本領登峰造極,溫玉勇也修過煉炮錘,自然不會有眼無珠,對麵不識。
可溫玉勇還真存一較高下的意思,自覺青出於藍,二人之間雖無師徒之名、之誼,自己卻是承惠過他的三皇炮捶的心得,溫玉勇也是此番臨行前才知道,這王寧虎居然也是儀鑾司安插在喬家堡中的一個暗樁。
被溫玉勇一番肆意妄言之後,喬遠生卻是半點不見怒容,隻是搖頭苦澀道“若真如溫百戶所言倒還好了,堡中真出了內賊,才是家門不幸,彆看這喬家堡家大業大的,九成九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自己人,真要徹查下去,隻怕株連蔓引,長輩不說,光我兄弟就有六房,這瓜連蔓引,我又豈能置身事外?說到底還是我這個家主管教無方,所以有時候不是家規不嚴,而是家法隻能‘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主打一人做事一人當,看似嚴懲不貸,殺一儆百,可哪有一肩挑之的道理?無非棄卒保帥罷了……”
喬遠生這一番言語情真意切,倒是有些推心置腹的成分在裡頭。
溫玉勇懶得和他掰扯,隻要再等幾日,兩份早就放在山東總督備倭都司府的聖旨就會先到一份,是可謂皇恩浩蕩的“敕諭”,軸頭角質,葵花錦麵,色分蒼,青,黃,赤,黑五種,繪以升降盤龍盤繞,敕麵織“奉天敕命”四字。
自然是敕諭喬家堡全民皆兵,戳亂平寇。
當然也會有沂州衛的精銳支援,不過是真支援還是真監視就不好說了,不求喬家堡能畢其功於一役,隻要能攻陷十二山中的三座山頭,將喬家堡徹底打上朝廷烙印,之後就是穿一條褲子的自己人了,屆時陳含玉隨便找個姿色不錯的宮女認作乾女兒,封個便宜公主嫁給喬英。
自己人又會變成自家人。
但也隻是看似“隨便”和“便宜”,溫玉勇揣測,喬家堡未來的主婦是誰,應該在天符帝時就早有人選。
到那時第二道聖旨才是一場覃恩封贈的“天眷敕命”,山東道武人將會在數個寒暑間見證一個武林新貴家族搖身一變成為江湖巨擘。
所以不管喬遠生如今是滿心歡喜也好,還是趕鴨子上架也罷,都容不得他拒絕。
離朝一位直言骨鯁的諫臣在他絕筆的《獄中血書》曾說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義一生,死於詔獄,難言不得死所。何憾於天?何怨於人?”
正如喬遠生想要扶植一個勢力移花接木,徹底擺脫商身,朝廷想要扶植一個武道世家,從不存在“無心插柳柳成蔭”之說,隻得是有心栽花,而且必須是開花結果。
之後方興未艾的喬家堡,或許才可能積攢那用心險惡的讚譽——“入品門客百數”的底蘊。
而這一切,儘在不言中。
……
奉天城,皇宮,陳含玉於乾清宮秘密召見印綬監掌印太監劉喜寧。
陳含玉登基後,雞犬升天,乾清宮管事並非有十二監的掌印太監出任差遣,那都是舊臣了,一代天子一朝臣,陳符生這點做得很好,他幾乎把滿朝文武帶去了關外,然後死了個乾淨利落!
而今的乾清宮管事就隻是一個剛剛提拔的侍讀行走罷了,一日十升,可惜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在出了釀豆莛那檔子事後,掃了陳含玉的興致,如今被撤換下乾清宮所有班底之中,那位被打回原形的“新晉”舊管事估計是生不如死。
現在的乾清宮,就隻有陳含玉與劉喜寧二人。
如今劉喜寧換了一張麵皮,改頭換麵叫做劉傳玉,隻有獨臂,一頭白發,麵白無須。劉傳玉這個名字顯然是為尊者諱了,卻是有意為之,是何含義陳含玉心知肚明,無非是老頭子的惡趣而已,說不得也有這位劉伴伴的倔強,陳含玉卻是渾不在意,離朝皇位從陳符生傳到陳含玉,年號從天符變成炎禧,好像在說,天地萬物,都是皇帝老子給願給才行,一脈相承,順理成章,而不是什麼自作主張的殿上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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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含玉一臉親切道“劉伴伴,慚愧,我這邊就勞煩您走一趟了。”
父在不蓄須,皇在不稱朕,這位麵前,陳含玉給足了禮數。
劉伴伴微微躬身,畢恭畢敬道“陛下折煞老奴了。”
陳含玉說道“您去一趟魯王陳炳榮那邊,問他一聲,要不要和越王一樣到手一個世襲罔替?老規矩,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且不可參合四民之業,不過話彆說死,都是自家人,可以談,留出關起門來說話的餘地,前提是他要是先平了山東道的叛亂,我自然召他進京受賞,之後你去十二崮幫我摘了那方浩的人頭就行,他有些太蹦躂了,敢和陳炳榮走到一起,真是取死有道!然後再順便在把何肆帶回來,這一路走慢些不打緊,你辦事,我放心,元童這邊就不如您老到,還要多曆練,當然我這個兒皇帝也一樣……對了,你的家鄉好像就在山東兗州吧?好歹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回來時也彆忘了去家裡看看,你姐姐不是給你過繼了個兒子嗎?他有點不學無術了,你教教他規矩,然後武功什麼的也不必藏著,我給他留了個衛指揮僉事的職位……”
陳含玉絮絮叨叨,居然嘮起家常來,劉伴伴認真聽著,一字不落。
離朝少有世襲罔替的襲爵製度,皇子封親王,下天子一等,之後每世降爵,六世以下皆授奉國中尉,不再降爵,從六品。
所以從爺爺陳斧正削藩開始,主旨便是徹底消弭權藩作亂的餘地,如今碩果僅存的親藩權藩也就那麼幾個,都是尾大不掉的,越王,魯王這些個老不死常年稱病,卻又撐著不死,也就是舍不得手中的兵權。
陳含玉自然是要拿這二位叔祖輩分的親王開刀了。
沒辦法,從他皇爺爺開始,他家都是行的吃絕戶修武道的路數,自然人丁凋敝,獨一脈,自然也不會有弟兄封親王。
陳含玉曾和父親笑談過爺爺,說他這是解決不了藩王勢大的問題,便直接改從根源解決問題了。
隻可惜少生須得克製,優生更是本事,陳家投了兩個好胎,一個含符而生,一個含玉而生。
都不是經緯之才。
不光是陳符生提防自己兒子是個化外之人,這兩父子都是彼此相疑,直到最近,陳含玉才知道,原來含符是假,可含玉是真啊。
陳含玉一篇推心置腹的話說完,自己先順了好幾口氣,劉伴伴卻是躬身領旨。
“老奴謹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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