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關外道,如今已經歸北狄大端朝所有,暫時還未有區域劃分以及擬定新的地名。
被稱為離朝祖地的彥天城,現更名為玄龍城,言簡意賅,意為黑龍棲息之地。
離朝滅金翼得火德,如今與翼朝遺民合縱連橫,加之北狄眾部組成的大端朝自稱得水德,主張的還是天理循環那一套老掉牙的說辭。
火克金,水克火。
北狄的草原很大,遍地都是野草,不可否認這是個苦寒的地方,也隻有野草長得最好,卻大多不能耕種糧食。
而中原多是魚米之鄉,沃野千裡,蓄積饒多,一塊立錐之地便可刀耕火種。
北狄多平原,卻也不乏道路險阻,崖石錯立。
便是夏季氣候涼爽,泉流縈紆,沙草茂密,禽鳥眾多的狩獵避暑之地,也難逃大半時日的苦寒,即便燒荒種麥子,好年份也隻不過出產一季。
一條北狄人叫做龍河,中原人稱渜水的獨流從此東入海,沿途偶有溫泉,但絕大多數一年半載是堅冰,盛夏才能水活,能行舟,冬則以犬駕耙行冰上,地無禾黍,以魚代食。
所以離朝兩都巡行的夏都被漸漸廢棄,仿佛早成定局,隻是沒想到,會有一天,去了關內的“入室盜”離朝,也會被北狄打下了祖地。
北狄打下一座相比中原實在瘠薄的彥天城,卻是足夠的歡欣鼓舞,因為他們離南邊又更近了千百裡。
中原有句俗諺,叫做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說的就是故土難移,可又有話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何況是無奈之舉。
北地的糧食不夠吃,就得死人,如果不打仗,不去搶彆人的糧食,根本就活不下去。
所以中原史書上苦寒天下無的草原,一代一代,隻有最強壯的戰士能活下來。
強壯的父親生強壯的兒子,祖祖輩輩都是草原上的好漢。
北狄打下那座彥天城之後,蓮川草原一夜地湧金蓮,自稱白羽王的大汗射摩蠕蠕威視更甚,幾乎無以複加,如今廣招天下人才。
正統儒學,蕃國佛教,漢地世侯,來者不拒。
射摩蠕蠕自稱大君,大君、天可汗之類本是蠻夷對中央正統大皇帝的尊稱。
不過如今不奉正朔的大端,也自詡為正統了。
今夜大君射摩蠕蠕就寢萬安宮,忽有宮人闖入,吵醒了驚覺少眠的他,他掀開了濕熱的被褥,由侍女攙扶著上了蟲樓。
蟲樓架石為之,居高九十丈,有刹複高十丈,合去地一千尺,去玄龍城百裡遙已見之。
五行學說術語中有將天地含靈劃為五蟲的說法,便是蠃鱗毛羽昆。
傳說隻有羽蟲中拚擊長空的鷹隼,介蟲中堅韌不拔的肺螺,和贏蟲中桀驁淩厲的梟雄才可以登臨蟲樓。
不翻舊曆已經不隻是幾百年前,炎離皇帝建成彥天城後的第一天,一隻雄鷹落於宮頂龍脊獸之上,皇帝歎道“此乃羽蟲之最桀驁,竟有擒龍之姿。”
誰料如今一語成讖,白羽王射摩蠕蠕來了,成為彥天城的新主人。
射摩蠕蠕居高臨下,蒙蒙細雨的夜幕中,他遠遠地見了火把的光焰,就像是黑紗的帷帳上破了幾點小洞,就算隻是瑩瑩燭火透過也變得十分刺眼。
宮人來報,貢真部翕侯息長川的狼騎衛隊先行六十裡紮營,現就在八十六裡外,夜宿城郊,待人馬整頓,明日即可入城。
射摩蠕蠕頓立良久,朔風一吹,打了個寒磣,目光暗昧閃爍,末了竟是蓄了一股頹勢。
息長川回到臨時搭建的帳子中,聞到細微的鬆枝香味。
是閼氏烏日娜手爐中燒著獸金炭。
獸金炭是用來禦供的柴炭,放在火爐之中,燃燒起來一點兒煙味也沒有,還頗有鬆枝清氣。
乃是從離軍北狩的帳子裡搜刮而來的好東西。
這個身子骨單薄的大主母大閼氏,一年四季,隻有孟夏、仲夏、季夏不需烤火。
她這樣嬌柔易碎的女子,合該住在四季如春的南邊,而不是朔風撲麵的北地。
息長川剛躺下身子,身旁便傳來妻子幽幽的聲音,“回來了?”
這樣的雨夜裡本該是最好入眠的,但是她心裡牽掛著她的男人,隻是肚裡的孩子太耗她心神了,所以她裹著毯子不自覺得就昧了一會兒,息長川回來後的一點動靜就把她驚醒了。
息長川輕聲問道“怎麼還沒睡啊。”
她語氣溫柔,“睡著呢。”
息長川略帶歉意,“是我吵醒你了。”
烏日娜搖頭,輕聲地說道“今天肚子裡孩子老是動。”
息長川安慰道“我把鹽根請來了。”
鹽根是北狄曆代進貢宮廷之物,深藏於鹽湖深處的鹽根,年年歲歲,生生不息,亙古不絕,其色理如玉質,形狀如龜甲,黑者不佳,黃白明淨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