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京城外城,甘露坊。
新購置的四合院不大不小,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誰家平頭老百姓不是蝸居?能擁有這樣一間五世同堂都不顯擁擠的宅院,不知是多少尋常人一生都無法實現的美好願景。
何肆這個禍源,能夠再次回到京城,已經是皇帝陳含玉格外開恩了。
是夜,中秋團圓夜。
京城外城,甘露坊。
月朗星稀,丹桂飄香,桂味被和煦晚風輕柔送至鼻翼之下,不禁讓人沉醉在這份馥鬱的芬芳中。
今夜也沒有宵禁,百姓飯後可以攜手遊肆,若非昨日的天地異象太大,今晚這不夜帝京,隻會更加攘來熙往。
“錢財講究一個落袋為安,人也講究入土為安。”這話是舅舅齊濟早些時候說的。
撇開舅舅這個本本分分做生意的魯商不說,何家自然算不得什麼大戶,而起士農工商,放在更早些朝代,其實這樣的小門小戶就算死了人也不崇尚立碑立碣,說是什麼既私褒美、興長虛偽、傷財害人。
說白了也就是隻許官州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官身和庶人之間墳塋等級分明,官爵越高,墓地越大,墳頭越高。
像賤業的劊子人家,死後隻能去城外老墳崗瘞埋。
隻一天時間,便將母親齊柔姐姐何花的屍首下葬,也不講究什麼報喪、入殮、守鋪、擱棺、居喪、吊唁、接三、出殯、落葬等等等等。
這些何肆在廣陵道的晉陵縣都是見識過的,縣太爺王翀的發妻朱芳死在季白常手中,當時發喪吊唁的陣仗不小,哭喪的人也多。
而現在,父親尚且重傷昏迷,在城外為齊柔、何花送葬之人,要說至親,也就隻有何肆與舅舅齊濟了。
天老爺手下,她們自然沒有生還的可能,接三送三,燒七還魂,也是癡人說夢。
想見她們,唯有阿鼻地獄一遊。
進城再出城之時,何肆見到還算熱鬨的中軸大街上有攤販沿街叫賣兔兒爺。
京中每逢秋節多以泥摶兔形,衣冠踞坐如人狀,兒女祀而拜之,稱作玩兔兒爺,形象不一而足,有的乘騎獅子、大象、麒麟,有的背插紙旗或紙傘,或坐或立,討人喜歡。
往年這時候,自己也會買上兩個兔兒爺送給何花何葉。
而今天,何肆依舊站定在小攤麵前,花錢買了兩個,最後都放在了墳塋之前。
何肆看到那個背插紙旗身披金盔金甲的兔兒爺,兀地就想起了老趙。
老趙那一身意氣風發,氣機顯化的行頭,自然比兔兒爺更武猛。
老趙沒有回江南,而是帶著楊寶丹去了附郭之一的太平縣定遠鏢局,楊寶丹抗議過,最後沒有擰過老趙。
正所謂合吾一聲鏢車走,半年江湖平安回,這十三大鏢局名聲在外,也算同氣連枝,楊氏鏢局去威遠鏢局投宿,自然不成問題。
本身楊元魁這一次風風光光的金盆洗手,也是有一份請柬要送給現在的定遠鏢局總鏢頭徐定波的。
何花與楊寶丹的二選一,自己看似有的選,其實也不過是天老爺的捉弄罷了,要說從心,的確是有幾分的,最後楊寶丹活了下來,老趙卻像是被傷得最深的。
舅甥兩人在老墳崗,從天亮站到天黑。
這裡還埋葬著何肆師爺,人屠徐連海的骨殖,故而大師伯吳恏也是在此憑吊。
齊濟整個人像是老了十歲一般,帶著一股難言的頹敗和暮氣。
何肆倒是還好,謫仙人體魄,果真名不虛傳。
若是當初何肆還有幾分腹誹這謫仙人體魄不過爾爾的花,現在便是再不存疑,這副體魄已經不能冠以佛教革囊之名,徹徹底底屬於自身,便是稱作無垢之體也不為過,縱然心如死灰,卻是沒有相逐心生,至少外在依舊容光煥發。
萬古中秋月,今年特地看。
許是何肆好運,長到這歲數才經曆一些至親之人的死彆,這才拾得這份心境在這中秋團圓夜賞月。
何肆坐在院中天棚之下,石桌之前,自視為丫鬟的曲瀅侍奉在側。
何肆抬頭透過頭頂天棚看天,眼神穿過疏密的葡萄結藤,看到一輪滿月好似關在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