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癌。
這是周予然拿到病曆單時候,看得最清楚,也是最模糊的兩個字。
原本鮮活亮堂的人生好像忽然被這兩個字打進了灰暗,連往常開得嬌豔的花朵都綻放著凋零的敗感。
然後,眾人的眼中,那個一向站在乖巧榜首的少年,忽然在一夜之間,變了個模樣。
他在自己未知的餘生裡,儘最大的努力,讓自己感覺自己是鮮活的。
可那隨著病症越來越嚴重的嘔吐和眩暈感,依舊夜以繼日的如影隨形。
他騎上了機車,戴上了偷窺,開始去更刺激的追尋自由。
在父母不舍的目光中,踏上了那條沒有明天的路。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在這樣看似自由的孤獨中到達他的大腦死亡的那天,可世事叫人被迫承受猝不及防的災難,也會讓人得到難料的驚喜。
對他來說,那的確是個驚喜。
第一次遇見杜黎嫣的時候,女孩小小的,坐在飛馳的跑車裡,擦過他身的時候,刻意慢下來。
從副駕駛座探出頭來看他,裹在風裡的聲音隱隱綽綽的傳進他的耳。
她笑著說“少年你好,我叫杜黎嫣。”
很莫名其妙的獨白。
他沒管。
可後來的日子,總能遇見那雙晶亮的眼。
看他的時候,裡頭的灼熱好像要將人燃燒。
但他對此很煩躁,於是嗬斥她離遠點,他並不想和任何正常人又交集。
可她拽住他的衣袖,將他的手放在她的心口,說“感覺到了嗎?這裡的跳動,弱得讓人感覺不到。”
女孩盯著他的眼,彎了眼眸“所以,不要怕,我們是一樣的人,我們都可以進入彼此短暫的人生,你不必害怕我會失去。”
對於周予然來說,讓彆人麵臨失去,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就好像,他承歡了數年的父母,不得不親眼看著他在他們的生活中離去,隻留下曾經存在的痕跡。
和叫人難以承受的記憶。
他是害怕的。
可女孩開口的時候,他還是淪陷在那抹似有若無的動搖裡了。
分明才雙十的年華,患病也不過一隻手數的過來的日子,可他依然覺得自己好像,孤獨了很久。
這個時候,另一個相似靈魂的拚命闖入,說他主觀認命,不如說他在期待著。
可他還是小看了命運那充滿著調戲的性子。
它總喜歡突然給你一點甜,然後在狠狠的一棒子,把你打得魂不附體。
他的女孩心臟突然有了奇跡般的好轉的時候,他的大腦,卻在以一個難以正視的速度,不斷的萎靡著。
永無休止的疼痛和無法抑製的乾嘔,像是靈魂都要承受不住那具軀體的痛苦,在恍惚中無奈的看著鏡中那張扭曲蒼白的臉。
他的時間不多了。
周予然知道。
可他,無能為力。
在那夜色中騰空飄起的時候,他恍惚間,看見女孩泛著猩紅的眸,裡頭是悲憫似的掙紮。
他不懂,也不會再懂了。
從此之後,那個周予然,便是一片漆黑了。
素白的建築不知怎的,一夜之間,那縈繞的陰冷死氣便撤了個乾淨。
除了輕嗅濃鬱的病氣,那壓在這底下潺潺不已的暗黑氣息,已經漸漸銷聲匿跡,散滅不見。
放眼望去,人們依舊匆忙紛雜。
好像什麼都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病房裡,男人女人穿插來去,動作是一番忙碌。
“老周,這東西是你拿來的不是?”
“不是,你彆收錯了……”
兩人的對話偶爾響起,是再常見不過的對話。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仰著頭,抬手遮了遮眼前從窗外透進來的光線。
他好像還不適應這樣強烈的光線。
“小然彆坐那裡,這天兒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分明深秋了,今日卻忽的起了個大晴天,太陽刺眼得很呢!”
卷發的女人瞥見,趕忙走過來,伸手將那窗簾拉來試圖為少年遮擋住一些。
“媽,這樣就好,”周予然長了唇,“我很喜歡這樣。”
好像有令人激動的活力,順著那刺目的光線融進身體。
周母悻悻收了手,也沒怎麼堅持“好的,隨你。”
少年繼續瞧著窗外,看見那裡伸過來的一截樹梢隨風飄動,上麵的葉已經泛起枯色,有些搖搖欲墜的味道。
他偏了偏頭,眼底不知道流淌的情緒叫什麼。
周予然做了一個很大的手術。
他之前得了腦癌,中晚期,沒救的那種。
可父母還是堅持讓他選擇這一次的治療,即使幾率再怎麼低,他們也想嘗試。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為什麼會同意做這個手術了,但想來大抵是不忍讓父母整日心驚膽戰,便就隨了他們的意。
再次醒來,他成了醫院曆年以來最大的奇跡。
這樣的手術台上,迄今為止,活下來的人,隻有他一個。
周予然是慶幸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什麼地方空落落的,就好像,自己忘了很多,很重要的事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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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憑他怎麼去回憶,大腦裡也隻有一片模糊。
醫生說,這是手術並發症。
他能夠活下來,過去的記憶卻不能夠。
所以他的人生,在這次手術過後,涅盤重生似的,從零開始。
到了出院的日子,周父周母都顯得特彆開心,許久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兩人眉梢間全是輕鬆和喜氣。
周予然想,怎麼會不喜呢,這裡可是醫院,離開這裡,誰又不感到喜悅開心呢?
但他沒有。
靜靜的跟在父母身後走好一切手續,一行人,站在了離去的大廳裡。
褪去病服的他換了身白色的襯衣,看上去多了幾分少年人的趕乾淨朝氣。
腳下走著,他掀了眼皮,似有所感的回了頭去。
微抬下顎,對上了一雙眼。
少女搭在二樓大廳的玻璃欄杆上,垂眼看著他。
裡頭是在這段距離裡顯得看不清的模糊。
但他感覺得到,那雙眸裡的漆黑。
周予然不解。
這雙眼睛,他在哪裡見過嗎?
怎麼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可不過晃眼一瞥,便被行走的人擋了視線,而他也走到了大廳出口。
父母喚了一聲小然,問他看什麼。
周予然收了視線,搖了搖頭“沒什麼。”
醫院大廳之上,一抬眼就能瞧見住院層邊緣透明的欄杆。
圍在裡頭的,是隱隱綽綽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