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國公府,
石亭中,李景隆與李全相對而坐,麵前擺放著十多個盤子,四個涼菜喝酒,四個熱菜吃飯,老鴨湯暖胃,胡瓜湯漱口,最大的盤子中還躺著一隻表皮金黃的乳豬。
李景隆看著桌上的十多個菜,不由得心生感歎,多麼樸實無華的一頓飯,權貴的奢靡生活,真的讓人欲罷不能啊…
“全叔,這麼晚沒睡您是有話要對我說?”
李全點頭隨後擺擺手,身側的仆人會意將二人杯中倒滿酒後便快步離去。
“九江,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參軍嗎?”
李景隆聞言一怔,思索片刻後正欲回答,李全卻擺擺手,隨後抬頭仰望著漫天星河似在追憶著什麼,然後自顧自的說道,
“因為餓,為了一口吃的!”
“那個時候雖身處亂世,不過家中還算富足,光是囤積的糧食,都足夠一家人生活幾年了,”
說到這裡李全將杯中酒一飲而儘,眼中似有晶瑩閃爍
“直到那天,隔壁那戶人家不知從何處弄來了幾副甲胄,他們家中的男丁全副武裝衝進我家,將我家中存糧洗劫一空,先父苦苦哀求請他們留下一些糧食讓我們渡過那個冬天,他們卻一不做二不休將屠刀舉向了我們一家人,隻有我在家人的拚死掩護下逃脫”
李景隆心中一痛,他從來都不知道全叔有著如此悲劇的經曆。
經曆了元代版的“鄰居屯糧我屯槍,鄰居是我的糧倉。”然而全叔一家是那個屯糧的糧倉…
李景隆聲音沙啞的問道
“全叔,那家畜牲的三族還有活著的嗎?”
李全搖搖頭“後來為了吃飯便參了軍,在機緣巧合下我結識了你爹,你爹見我讀過些書,便讓我當了他的副手,那時他已是太祖手下的監軍,當得知了我的經曆後,親率八百人長途奔襲,將那一家的全族全部梟首。”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以前你憑幾副盔甲殺我全家,如今我領披甲八百滅你全族!
李全眼中酸澀,一提起此事他便想起了那些崢嶸歲月,懷念曾經快意戎馬的日子,將杯中酒灑向石階,心中默默緬懷那些逝去袍澤與老大哥李文忠。
“知道我為何要跟你說這些嗎?”
李景隆有些茫然的搖搖頭
“天下大亂之前,我家與鄰居那家關係還算融洽,相互之間也多有走動,但亂世一起他們就絲毫不顧往日情分了,”
“最初我還理解不了,直到跟著你爹從南打到北,才慢慢得到了答案。”
“命如草芥,易子而食,人性本惡,這些個刺耳的詞彙在亂世中到處皆是。”
“那年定鼎之戰,與陳友諒大戰,鄱陽湖的湖水都被染成了紅色,湖麵上殘船燃燒的火焰久久不能熄滅。”
“戰爭無論哪方勝利,百姓都是輸家。”
李景隆有些明白了李全跟他說這些話的意義了,
是想告訴他亂世的可怕,而他此次未能壓住朱棣的反叛,反而讓雙方變得勢均力敵,如此一來戰火隻會不斷的蔓延直至一方徹底被打垮。
打仗打的是錢糧,然而賦稅每年的收入是有限的,戰時一個兵士至少要十戶百姓的賦稅供養,其上還有百戶,千戶,校尉,將軍,他們的開銷隻會比兵士更多
戰爭若進入僵持到了比拚底蘊的階段,那麼兩邊都會不可避免的加重賦稅,繼而出現大麵積饑荒,那麼餓殍千裡,易子而食等一係列慘劇將會再次重演。
如戰國時期的秦國與趙國的長平之戰就是例子,百姓都靠著觀音土,樹皮,才能勉強的活著。
而且朝廷需要支出的地方可不止養兵士這一項花費,如官吏與各地藩王的俸祿,如軍備的打造,若某地出現災荒往裡搭錢搭糧不說還得免去一段時間的賦稅讓他們得以恢複生機。
戰爭僵持,朝廷為了不讓士兵餓著,為了維持大明運轉,那就隻能苦一苦百姓了……
當然,沒錢的是大明朝廷,沒飯吃的是大明百姓,與他們這些勳貴大族倒沒什麼關係…
“九江,若事不可為不妨讓戰爭早些結束吧”
作為勢弱的一方想要早些結束戰爭,除了議和那便是投降了…
李景隆眼神茫然的看向正在喝酒的李全,腦中似有流光閃過,莫非曆史上李景隆打開城門是這位養父的勸導之功?
李景隆也終於知道了他為何要屏退下人了,這若是被朱允文知道了,不管立過多大的功勞,都絕對難逃一死。